“不好意思,请问你知道乐舞艺在哪么?我找了老半天没有找到。”
如果是其他话题,程文静可能不想理她,但偏偏是这个。
程文静一下子停住了往外走的动作,“不要去!”
“为什么啊?我妈妈希望我可以多学一些特长,而且我看了网上的评价,都挺好的。”
“那就是一个吃人的店,不要去!”
“啊?为什么?”
顾以杺问道,用余光关注着电梯因为长时间没有响应开始关门,然后下降。
“看到我这腿了么?就是被那个无良机构给害的,都是那个无良机构给害的。”
程文静无力地捶打双腿,却感觉不到一点知觉。
你痛啊,你为什么不痛?
啊啊啊啊啊……
为什么?
程文静显然陷入了癔症了,神情疯狂。
电梯下落间,陆陆续续有人进来了。
看到旁人的进来,程文静慢慢控制住情绪,将头埋在腰间,努力缩小存在感。
就这样,便也再没了一句话。
很快,电梯到了一楼,电梯里的人一个接着一个出去。
顾以杺一直用余光关注着程文静的举动,她明显没有要下去的打算。
顾以杺抬脚准备往外走,程文静伸手准备按电梯。
顾以杺就这样看着她的手朝24的按键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如果我说我有方法给惩罚乐舞艺,你要听?”
程文静伸出的手停滞了。
“你说什么?”
“我有方法给惩罚乐舞艺。”
程文静轻笑,觉得自己真是魔怔了,竟然会想听一个小孩子的所谓的惩罚。
“耽误不了你几分钟的。你如果现在选择重新按上24楼,然后跳下去,你觉得就可以抹黑到机构了吗?不会的,活着的人总有一堆方法让其他人闭嘴。而你一个死人自然开不了口。”
见程文静默不作声,顾以杺继续补充。
“再者就是,我这没有跟你商量,如果你不听我的,那我只能强迫性带你出来了。我们在电梯里面耽搁太久了,不要浪费公众资源可好?”
顾以杺说完,程文静迟迟没有搭话。
顾以杺轻笑着将手搭上轮椅的扶手,轻推着出去。
“你认识我?”
“不认识。”
“那你怎么知道我想自杀。”
“猜的。但很明显,我猜对了。”
顾以杺继续推着程文静往前走,穿过一条长长的花街。
“你想带我去哪?”
“还有一会就到了。”顾以杺回复着。
其实顾以杺带她去哪,程文静都不好奇。
她如今都是一个废人了,又担心什么有所企图呢?
然而让程文静出乎意料的,她被带到了一个医院。
虽然好奇,但是程文静还是保持缄默。
刚一进门,程文静就看着医护人员推着担架急匆匆地进来。
蓝色的盖布上沾满了血迹。
“让开,快让开。”
程文静能看到担架上一个医生跪蹲在上面拿着起搏器做着心脏起搏。
随行的是一个小女孩,发丝凌乱,衣衫不整。
她抱着一个小熊,无助地跟在担架后面。
“爸爸,爸爸,呜呜呜……”
“爸爸……”
顾以杺推着程文静继续往前走,路过一面墙的时候,程文静能清楚地听到家属的说话声。
“玉皇大帝,观音菩萨,哪个都好,求求你保佑我的女儿,她还那么小,她都还没有去看过这个世界。”
“你怎么忍心让白发人送黑发人呢?”
“我女儿那么可爱,为什么她要经历这么多呢?”
……
“医院又催缴费了,怎么办?”
“网络上众筹平台的钱都取出来交了,我们哪有钱?”
“那婆婆的病情不能就这样不理了吧?”
“我再想想方法。”
……
“怎么办老公,你倒下了这个家怎么办?”
“你快点好起来,孩子们都在等你回来。”
“今天大宝说,她去寺庙祈福了是个上上签,说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你快点起来吧,我委屈,没有你给我撑腰,他们都欺负我。”
“你起来好不好?用我一半的寿命也行。”
……
程文静突然想起了一句话:医院的墙壁比教堂聆听了更多虔诚的祈祷。
顾以杺继续推着往前走,程文静能看到来来往往的人。
她看到了瘸着一条自己跑上跑下挂号看病的人。
她看到了一个妈妈推着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出来求医的,护士说女孩是先天性心脏病,没几天了。
她也看到了一个半大的小孩子因为胃疼难忍而一个人出来挂号的,中途他难受得吐了一地,也只能草草收拾了再找着科室。
她看到了很多很多。
原来众生皆苦。
程文静本来以为自己不会再生出一丝波澜,却还是忍不住心酸。
明明自己的生活都是一地鸡毛,却见不得众生疾苦。
她轻闭着眼睛,说出来进来之后的第一句话。
“走吧。”
说罢,程文静便自己推着轮椅离开了,顾以杺在后面默默跟着。
出来医院,程文静静静地呆了好一会儿。
“我小时候就很喜欢跳舞。”
她眼中虚无,没有对焦,慢慢地说起了自己的事。
“那时候所有人都觉得我有天分,但是我妈妈觉得影响学习,于是我便没了接触。”
“直到后来,我毕业了,出来工作了,我可以给自己的人生做主了,于是我报了一个兴趣班。”
“我很开心,即使那么多年没有跳了,再次拥有,我还是兴奋得无与伦比。”
“第一节课开筋的时候,我很痛苦,因为年纪大了,骨骼基本定型了。”
“但我觉得我还是可以跳得很好的。”
“那次,她又想帮我开筋,她让我下腰,我下了,但是她觉得弧度不行,于是她上手了,压着我的腿就是往下压,我喊疼,她觉得我矫情,说是必然会疼一下。再然后,我就听到一个咔擦的声音,她吓到了,但我当时还没反应过来,你知道吗,脊椎断裂的那一瞬间我是感觉不到疼的。”
“她躲起来了,当时舞蹈室的人都吓坏了,都不知道该怎么办,过了好久好久,我才听到有人报警的声音。”
“于是我就成这样了,一个练泌尿大便都不能控制的残疾。”
“我的人生算是彻底毁了。”
“我的家人没有放弃我,但是我知道他们看我的眼神有同情;我的朋友鼓励我,但是我也是他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程文静安静地说着,她以为重新回忆起这一切会很痛苦,原来也抵不过麻木。
她转过来,看向身后的女生。
“今天很谢谢你带我走这么一趟,你不用担心我,有些勇气用过一次后就没有了。”
至于顾以杺说的惩罚乐舞艺,程文静就没当一回事,小姑娘看着漂漂亮亮的但也还没成年。
普通人要想维权谈何容易。
程文静说罢便滑动着轮椅来到路边,她伸手拦车。
好多出租车明明挂着空车的牌子在掠过之后就开走。
“不要惊讶,这是一种常态。”
似是安慰顾以杺,程文静又开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