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意很少会感叹时间的流逝。
但是这一晚除外。
最迟明早八点,参与者们就会一个接一个的被抓回来。
而这距离魏刚的死,不过一天。
不过丁意感叹的倒也不是这个。
扭扭已经去了学校,这周应该是见不到了。
钱局说扭扭要给自己打电话,被他制止了。
扭扭很听话,知道丁意很忙也很累,只说下个周末再见。
那条小天鹅手链依旧孤零零地躺在丁意的抽屉里。
陈起澜从陶双双的审讯室里出来,又去找了彭妍。
陶双双说,在人工湖边差点把她推进湖里的正是她自己的同伙——李新颖。
李新颖质问陶双双是否保存了视频的备份,彼此陶双双正因为彭妍心烦意乱,又对上了咄咄逼人的李新颖,自然言语激烈。
以至于差点被李新颖推下湖。
只是,陶双双仅以此威胁过彭妍,彭妍又一直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李新颖怎么会知道视频有备份?
还有彭妍。
陈起澜推开门,她正披着件不知道是谁的外套趴在桌子上,听见门响,睡眼惺忪地抬头。
陈起澜没说话。
彭妍受了陶双双的威胁,离开的这么匆忙。
怎么会在已经到达高铁站的时候临时反悔呢?
勇气的滋生大多时候都需要一个前置条件。
彭妍的前置条件是什么?
总不可能她在路上听闻了什么感人至深的故事吧?
陈起澜心中沉思。
或许是让她害怕的东西消失了,或者出现了什么让她更加害怕的东西。
那一袋子被咽进胃里的烤肠,难道真的仅仅是为了缓解紧张吗?
肖儿这会儿已经回家了,听说最近又在闹分手。
陈起澜看着彭妍从一开始的睡眼朦胧逐渐变得清醒,眼带怯意看着站在门口一言不发的自己。
想到之前自己问起时她的回答,陈起澜无端有种预感,自己再问,也不会得到满意的答案。
他把门关上,又离开了这间屋子。
早上七点四十五分。
最后一辆外出的警车回到这里,车上是已经返回了东安又被押解回这里的李新颖。
李新颖的状态比陶双双要差得多。
毕竟昨晚被人撞破杀人现场,又连夜跑回了东安。
陈起澜猜测,这次她也没走高速。
在李新颖这里,陈起澜顺利问到了问题的答案。
“有一个人给我打了电话,告诉我陶双双根本就没有删除视频,她在骗我们,甚至打算把自己洗干净,让我们来承担未不知的死,彭妍就是例子,他说如果我不相信可以去问一问陶双双,我就约她出来了。”
陈起澜手中拿着李新颖的手机。
电话那头是冰冷的女声。
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陈起澜早有所感,这个号码,就算去查,应该也查不出来什么东西了。
这人像是要让李新颖和陶双双产生矛盾,对彭妍倒好像是网开一面的样子。
因为彭妍没有参与后续的杀人计划?
陈起澜剥了一颗周晓可的奶糖塞进嘴里。
发愁。
人都已经抓回来了,各位的供词也没有问题,这案子结是不结?
上午十一点,去省里开会的钱局回到了支队。
陈起澜一个上午,吃了十几块奶糖,一向健康的牙忽然有些受不住了。
他含着块冰块,捂着脸进了钱局的办公室,又捂着脸出来。
二队的几个队员从这儿过,还满脸惊诧地问他:“陈队?你被老钱打了?”
陈起澜把手放下来展示给他们看,示意自己的脸上并没有什么巴掌印。
钱局的意思是先结案,毕竟这几人的罪行已经板上钉钉,根据流程,人证物证俱在,实在没有什么可质疑的。
陈起澜本来打算再拖一拖,听见这话,倒不知道怎么拖了。
昨晚他没回去,睡在后面的宿舍。
今天却是不能再不回去了。
家里等着自己回去吃饭呢,再这样下去要被逐出家门了。
陈起澜原本三四天就回去一次,但这半个多月,要么住在后面的宿舍,要么就在旁边的小区。
再这样下去,怕是要被逐出家门了。
再者,昨天也着实太累了。
他想了想,去旁边的奶茶店里买了杯奶茶,上医院看燕天玉去了。
肖儿和周晓可一起解决完这堆烂摊子,刚想提着脑袋去请假,就发现陈起澜已经“无影踪”了。
他试图寻找大多数时间都和队长在一块的丁意,却发现这人也已经“无影踪”了。
此时的丁意正在天台上。
这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被人擦得干干净净的小桌子,桌子上放着一盒还没拆封的五子棋,旁边还有两个小马扎。
小马扎倒是有些旧了,明显能看出来已经经过了岁月的磨练,上面绷着的帆布已经卷边了。
丁意猜测应该是哪两位同事准备着休息或者躲懒用的。
就像现在的自己一样。
不过她没去坐在马扎上,而是像之前一样,靠在天台边,戴上了耳机。
丁意有时候想,自己是不是不应该总是听这么不积极向上的苦情歌。
但她实在已经养成了习惯。
每次打开音乐软件,就算不小心点到了别的歌,也要去列表里重新找到。
她在网上看到有人说念旧的人都是这样的。
念旧?
她在自己心里发起质疑。
只是听一首歌而已,和念不念旧有什么关系。
若是自己真的念旧,那怎么会连爸爸妈妈的样子都记不清了呢?
丁意一向认为自己的记忆力非常好。
那些漂泊在过去时光中的旅人与过客,就算只说起一个名字,她也会想起,也许还会在心中暗自感叹一声:哦,原来是他啊。
但是她记不得父母的脸。
她只记得轮胎与地面之间那巨大的摩擦声、震耳欲聋的碰撞声,然后是一片安宁的世界。
丁意翻了翻手机,发现有一条昨晚就躺在了那里的未读信息。
是吕元青的回复,她随手回了句谢谢,就又打开了吕元良的聊天框。
那个洗鞋机虽然来的比较突兀,但确实解决了丁意一个大问题。
她得表达一下感谢,然后思考一下回礼。
陈院长以前说过,每个人待你的好都是要求回报的。
这话的意思并不是说你要付出什么去偿还,而是要让对方知道,你承了他的心意,有同等的心意回赠。
丁意很珍惜来之不易的朋友,更何况是曾在深渊中试图救她于水火的人。
她想了想,又打开购物软件,搜索:“男性朋友礼物”。
蹦出来的东西形形色色也奇奇怪怪。
她甚至看见了一个唱跳钢铁侠,标题是“会跳舞的英雄”。
她又烦躁的按黑了屏幕,把右耳掉落的耳机重新戴上了。
楼顶的空气确实更加新鲜。
丁意闭着眼睛感受微风拂面,安静地等待着烦躁被一同吹走。
楼下,吕元青不知从哪里回来,旁边还跟着一个中年男人。
这中年人上半身是一件中山装,周身浮现的都是老派的气质,看起来不过四十,却拄着一根木手杖。
吕元青这位冷面阎王为了应和此人的步伐,竟也稍稍放慢了步子。
丁意趴在天台边缘,垂着头往下看。
却见吕元青还没察觉到自己的注视,那中年男人却先抬起头来,对着丁意笑了笑。
丁意没有往回缩,而是看着那两人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然后下了天台。
周晓可拽着丁意的手大步往前走,正念叨着今天的菜色都是自己喜欢吃的。
丁意默默无言,只觉得每天的菜色这个小丫头都很喜欢。
进了食堂,两人找了个角落坐下。
丁意正要把一筷子洋葱炒鸡蛋递进嘴里,就见食堂门口,钱局和那拄手杖的中年男人一同从门口走进来。
这次,吕元青跟在了后面,手上还拎着一个暖壶。
大概是看丁意和周晓可这边坐的人少,那三人便也朝着这边走过来,隔着一张桌子坐在丁意的右方。
随后,吕元青放下手中的暖壶,取了两个托盘,给这两人打饭去了。
丁意听得钱局打趣道:“今天我可是沾了你的光,元青平时可没有给我打过饭。”
中年男人儒雅的笑一笑,无奈道:“这孩子有点太刚硬了,很多时候不怎么通情理,你得多教教他。”
钱局哈哈笑了两声,说出的话像是在怪罪,但语气中却没有。
“你这个自家人都不教,指望着我呢?”
自家人?
丁意的眼角余光轻轻扫过去。
刚才在天台,她就察觉到那中年男人似乎很是敏锐。
旁边,周晓可压低了声音。
“那个是吕元青的三叔。”
丁意疑惑发问:“他是警察?”
周晓可不知是该点头还是该摇头。
“以前是,好像也当过队长什么的,不过不是咱们这边的,听过还和钱局一起干过呢。”
丁意点点头,又问道:“那现在呢?”
周晓可擦了擦沾在嘴角的炸鲜奶:“不太清楚,反正是不在咱们这一行了。”
此时,吕元青从打饭窗口那边走过去,手里端着两个铁质托盘,上面还各放着一个小铁碗。
把托盘分别放在钱局和中年男人面前后,他又把两个小铁碗放在桌子上,打开了暖壶。
午间饭点儿,食堂里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味道,甚至能闻到有人带到食堂来煮的螺蛳粉味道。
就算如此,丁意依旧闻到了丝丝缕缕浓郁的香气从右边传来。
对比之下,周晓可看看自己面前寡淡不已的鸡蛋汤,泪水不争气的从嘴角流了下来。
吕元青又一次离开桌子,给自己打饭去了。
右边一时安静非常,只能隐隐听到喝汤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那中年男人的声音伴随着钱局满足的叹息声响起。
“怎么样?味道没变吧?”
钱局笑呵呵的:“没有,没有,还是那个味道,很久都没有喝到过啦。”
中年男人又轻声说了一句什么,这次丁意没有听清。
吕元青端着自己的饭坐在了中年男人对面。
中年男人看他一眼,话题干脆利落的一转,对着钱局说道:“我看元青整天忙着工作,没少受你的压榨吧,我看他家都不怎么回啦。”
吕元青皱眉,正要解释什么,就听钱局反驳道:“哎这可怪不到我的身上,我看二队其他人每天该吃饭的吃饭,该约会的约会,也就他自己整天往外边跑。”
中年男人喝干净碗里的最后一口汤。
吕元青要给他再倒一碗,被他挡住了。
“你自己喝。”
吕元青又听话的把汤倒进了自己的碗中。
中年男人又好似随意地说道:“元青这几年一心扑在工作上,今年也二十九了,我记得你们队里有个小姑娘整天追在你后面跑来着,叫什么……彩彩?今天我怎么没看见她呀?”
吕元青一时愣住了。
他虽然确实已经二十九岁,但家里从来没有提过这件事。
这算是……催婚吗?
他还是回答了问题:“她这几天请假没有来。”
顿了顿,又补充道:“没有整天追在我后面跑,她是一个独立有主见的个体。”
中年男人刚点了点头,却听见钱局揶揄地声音:“也许缘分没在这儿呢,我可是听说,你前几天给队里的小姑娘买奶茶了?还不止一次?”
中年男人这下是真的来了兴趣,他眼睛似乎都睁大了一些。
“给小姑娘买奶茶?这是真的?你也会给小姑娘买奶茶了?”
就在这句话说完的一瞬间,吕元青下意识地往丁意这边看了一眼。
丁意就坐在隔了一张桌子的左边。
周晓可虽然低着头,但丁意几乎已经猜到她脸上的表情了。
虽然知道这是个乌龙,但还是挡不住尴尬。
丁意端起桌上的托盘,站起身来。
她正要从两排餐桌中间穿过,却感到一阵不适。
她顺着那阵不适回看过去,中年男人和钱局正一齐看向她。
一个目光中充斥着兴趣,另一个目光中带着些许诧异。
丁意礼貌地点了点头,目光又与语言系统严重匮乏准备解释的吕元青短暂对上。
她稍微加快步伐,周晓可也迅速收好餐盘一起往外走。
直到脚步即将跨出食堂,丁意才后知后觉的感到不对。
她对着刺眼的阳光眯了眯眼睛。
又是奇怪的情绪。
是久违的只会冷眼相待不会产生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