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起澜孑然一身的回到支队,还是打车回来的。
去找那个酒窖管理员的人还没有回来,丁意听见外面陈起澜不知与谁的交谈声,稍微探身,看陈起澜往办公室的方向走来。
自己回来的?
丁意皱眉,正要发问,陈起澜倒是先说话了。
“有了点儿线索,你们这边完了?完了跟我出去一趟,咱们带个……”
说到这里,他卡了一下,一时不知该如何形容。
主要说是嫌疑人他也不相信,苏渺实在是没有害人的胆子和脑子。
“带个知情人回来,丁意,周晓可,你俩跟我去。”
两人一愣。
一般情况下,如若不是人手不够,陈起澜不会让两位女警员一起行动,会分开,毕竟队里的女警员很少,但是女性嫌犯很难避免。
两个人一起去?丁意记得只有刚来的时候那么一次。
那这次是去?
她疑惑地看向陈起澜。
陈起澜也很无奈:“特殊情况。”
其实他也是有一点私心的。
苏渺那个崽子窝里横,而且这个窝里仅仅指的是自己家里的人,外人面前都不行,当然,水靖云虽然是闺蜜,也得放在这个外人里边。
碰见外人的时候,苏渺的胆子小的很,说她是老虎变了猫都是抬举。
陈起澜去了趟厕所,解放掉一肚子的红茶,边往外走边头也不回的说:“这次你们负责走访知情人,我就给你们当司机,顺便帮你们安抚知情人家属。”
丁意和周晓可愈发疑惑,陈起澜把一支录音笔扔在了后座上。
车里只剩下录音笔中陈起澜和窦正雅的交谈声。
直到车开到了骄临别墅区,门口站岗的小年轻热情地喊了句“回来啦”之后,丁意才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周晓可此时倒是没她那么震惊,毕竟一起工作了好几年,了解一丢丢队长的家庭情况还是正常的,何况她还帮陈起澜过来拿过一次东西。
当车稳稳当当地停靠在十六栋前,周晓可还在问:“队长,落了什么东西吗?”
陈起澜觉得此刻的自己好像一根棒槌,当然,周晓可也是。
丁意已经率先下车去。
陈起澜这会儿实在是没什么好心情。
“下车,这儿就是苏渺家。”
周晓可满目茫然:“队长,你破产卖房子了吗?”
陈起澜脸都要黑了,决定回去就想点办法让这妞子提高点智商,眼力见也得涨涨,要不以后得得罪多少人。
周晓可和陈起澜来到门前时,丁意已经按过门铃,一个中年女人正半开大门,与丁意说着什么。
中年女人正要让开门让丁意进去,又瞧见后面的周晓可和陈起澜,眼中露出一抹欣喜。
“哎呀,兰兰回来啦,怎么没有提前说,快点进来快点进来,太太都念叨了好几天啦!”
陈起澜头一回当着下属的面被人叫小名,羞耻的不行,有点后悔自己来了这一趟。
他叫了一声陈姨,告诉她自己是和这两位一起来的。
陈姨的态度这才转变了一些,当然,不是对陈起澜的转变,是对丁意和周晓可的转变。
“那你们都是兰兰的同事?哎呦是我怠慢了怠慢了,快点进来哈,我给你们沏点茶水喝。”
陈姨边往里走边念叨:“都是先生托朋友带回来的新茶,味道好得很。”
说到这里,她才想起,刚才那女警官站在门口,说自己来找的是苏渺。
她边沏着茶,边看向陈起澜:“渺渺还在睡觉,没有起床呢,我去叫!哎呦,你好多天都没有回来啦,太太昨天还让我把你房间的床单啊什么的都收拾了一遍,总说要发霉啦!”
本来那位女警官满脸严肃的敲门时,她还有些紧张,看见陈起澜之后,倒是觉得安定了不少。
陈起澜看着陈姨上了二楼,这才对丁意二人解释道:“陈姨是这里的保姆,在这里很多年了。”
周晓可点头,她记得这个陈姨,但显然对方已经不记得她:“这儿不是你家吗队长?那苏渺是你什么人?”
陈起澜心中轻叹,有点懒得解释,只说了一句:“我妹妹,表妹。”
这里的确是陈起澜的家。
陈起澜的父母工作都在体制内,他倒是也能勉强被人称一声“官二代”。
但相应的代价就是,他失去了父母的陪伴。
从小到大,所有应该与父母相关的,无论是活动还是节日,他的父母总是不在身边的。
生日、儿童节、家长会,他们可能在孤儿院,可能在学校,可能在某个偏远的村子里,但是都不在陈起澜身边。
孩童试图得到什么东西,最直接的方法就是哭闹。
而让他们停止哭闹的方法就是,让他们明白,哭闹是没有用的,哭闹换不来你想要的东西。
陈起澜很聪明,学的很快。
再后来,他长大、读书、工作,也理解了自己的父母,理解他们藏在表面之下的歉疚。
他倒是觉得没什么可歉疚的,因为他得到的爱没有变少。
相对于自己的亲生父母和那个家来说,这里,十六栋的别墅,才更像他真正的家。
在没有父母陪伴的日子里,三姨和姨父陪着他长大,他住在这里,却并非寄人篱下。
苏渺有的,他也有,苏渺没有的,他或许也有。
就算是时间冲突的家长会,姨父也会推掉工作,匆匆赶到学校,和三姨一人一边,然后又焦头烂额的往公司赶。
高考结束填报志愿时,姨父的意思是让他填报管理类专业,以后就能来公司帮忙。
三姨的意思是看他高兴,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反正以后这个家就是他的退路。
最后他填报了一所警校,没什么别的原因,只是还在看电视剧的苏渺说了一句:“哥你以后当个警察什么的得了,帅呆了”。
于是他有了现在的人生。
他在爱里成长成了今天的样子。
周晓可还在好奇的四处打量,却听丁意说道:“澜澜?”
周晓可打个哆嗦,在心里给丁意比了个大拇指。
真不愧是我的同事,胆子真大。
陈起澜带着杀意的目光扫过去,丁意丝毫不惧。
那层被称作冷漠的皮从丁意身上褪下的速度好像变得更快了,至少丁意刚来到支队的时候,绝不会开口叫出任何人的小名,更何况是她曾认为没有礼貌不想交流的陈起澜。
丁意毫无畏惧:“你的小名?”
“他的小名叫兰兰,可不是陈起澜的澜。”
丁意抬头,看见一个女人正从楼梯往下走。
这人穿着一身藏青色的丝质家居服,身上没什么装饰,只左手无名指上戴着一个金戒指,看脸约莫四十岁,眼角细纹却不多,大概是保养的比较好。
陈起澜站起来给了她一个拥抱。
那女人把他推开,语气很温柔,但是有点埋怨:“半个月都没有回家啦,真是长大啦,不把咱们这个家放在心上啦,哎。”
陈起澜讨饶:“别别别,都是我的错,我这不是工作太忙了吗?”
丁意和周晓可倒是没见过陈起澜这副模样,一时还觉得有些新奇。
这女人的眼睛扫过沙发上的丁意和周晓可,眼睛一亮,快步走过去,坐在了两个人中间。
“哎呀呀,你们都是我们兰兰的同事呀”,她左一个右一个拉住两人的手,嘴里还在发问。
“多大年纪啦,有没有男朋友呀,家里是哪里的呀?”
陈起澜头皮发麻,赶紧把自己这位亲三姨从两人之间拽出来。
他把人按在单人沙发上坐下,才开口:“我这回就是顺路来看看,还上班呢,另外就是……我们有几句话想问问渺渺。”
陈起澜的三姨姓潘,单名一个虹字,今年其实已经四十七岁,只是面上看不出来。
潘虹听到这话,神色当即露出了担心来。
“渺渺闯什么祸啦?她没有做坏事吧?”
陈起澜悄声安慰:“没什么事,咱们换个地方说行不行,一会儿渺渺下来了,我是她哥哥,我应该避嫌的。”
按理来说,今天这一趟他也不该来。
奈何自己是最了解这一家人的,苏渺被警察找上门,最难的不是让苏渺说实话,而是自己这位亲姨妈——潘虹。
不怎么熟悉的人只看表面,只会觉得潘虹是个不怎么认生很好相处的人,这样的人一般遇到事情,也会在短暂惊慌之后镇定下来。
但潘虹不是。
她遇到事情,很容易恐吓自己,越想越深。
就好比你把一块碎玻璃扔进了垃圾桶,正常人顶多会想:不会有人来收垃圾被割到手吧?
但是潘虹这样的人会想:不会有收垃圾的时候被割到手腕吧?这些玻璃,不会从垃圾车上掉下来害死人吧?
诸如此类。
是以潘虹这么多年,极少自己做这种事情,小时候家里有哥哥姐姐宠着,长大之后有老公和保姆照顾。
没人想把她从温柔乡里拽出来逼迫她学会克服。
苏渺被警察找上门来,她才是最需要安慰的那个。
陈起澜拉着人进了后面的温暖的小休闲厅。
又过了一会儿,丁意才看见楼上的一扇门打开了,一个姑娘打着哈欠,一个劲儿往身后的门上倒,身上的睡衣扣子也系串了。
陈姨正无奈的给她系扣子。
又过了一会儿,这姑娘往二楼西边走去,丁意推测大概是去洗脸了。
直到丁意小口喝完了桌上的茶,这姑娘才姗姗下楼。
这会儿倒是端端正正的坐在沙发上,开始紧张了。
丁意打量了一下眼前的人。
“你是苏渺?”
苏渺点点头,没说话。
丁意开门见山:“昨天下午你是和水靖云在一起吗?”
苏渺抬头看了她一眼,回答了一句是。
是个人都能看见她眼里的不安。
丁意继续问道:“你知道水靖云出了什么事对吧?她现在还在家里生着病呢。”
她的本意是以此让苏渺认识一下事情的严重性,却不想苏渺昨晚熬夜刷剧,勉强睁开眼还没多会儿,听见这话,茫然无措简直写在了脸上。
“生病?怎么会生病?她怎么了?”
丁意皱眉。
周晓可赶忙解释。
听到魏刚死在了水靖云眼前的时候,苏渺的眼神显出几分慌乱来。
“死了?怎么会死了?”
丁意反问:“你不知道?那你为什么会忽然劝说水靖云换了平时的药,还叮嘱她不能喝酒?”
苏渺眼睛里的泪花已经在打转了。
她语气怯懦:“我真的不知道,我就是……我……”
周晓可看看严肃的丁意,叹口气,反客为主的倒了杯水,坐到了苏渺旁边。
“别哭,慢慢说,你得说清楚是怎么回事儿,这事儿和你的关系。”
苏渺的眼泪已经流下来了,她抽噎着。
“我真的不知道,就是昨天上午,我,我在世贸喝奶茶的时候,碰见了一个女孩儿,她说自己是被未不知骗了的粉丝,说云云也被未不知骗了,要教训教训未不知,让我帮她们的忙,我不认识她们又不敢信,她就给我看了她和未不知的聊天记录,跟我说也不需要做什么,只要想办法让云云晚上别喝酒就行了。”
周晓可抽了几张纸递给她。
“然后呢?”
苏渺:“我觉得只是不让云云喝酒,还能让那个未不知出糗,云云看见他出糗,兴许就不喜欢他了,我就答应了。”
“她没告诉你要怎么教训未不知?”
苏渺摇头又点头:“告诉我了,她说要给未不知的酒里下泻药,我,我真的不知道他会死……。”
丁意点头,又问道:“你自己去世贸喝奶茶?”
苏渺愣了一下,然后明白过来,赶忙小声说:“不,不是,我和,和男朋友一起去的……”
丁意嗯了一声,让她把男朋友的姓名、电话和家庭住址写了下来。
“也在这个别墅区?”
苏渺点点头,似乎怕被谁听到。
“不远的,他家在五栋。”
“行,那个找你们说话的女孩儿有什么主要特征吗?”
苏渺仔细回想,这才隐约发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她穿的很朴素,就是那种最常见的T恤,不知道是长袖还是短袖,外面罩了一个黑色的外套,看起来有点廉价,戴着口罩和帽子……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她的气质一点都不朴素,她长得很高,我有一米六三,站在她面前还矮了一大截,她应该在一米七五左右。”
丁意点点头,试图听一听还有什么。
可苏渺却再也想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