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天塌下来本官顶着
一场恶战结束，连周庄在内，共抓捕起事者二百余人，一一被看押在山口一个低洼处。
此时，骑马立在山口高处的荆公和枢密副使高登谷，看着山岗南北两面正在集合的禁军与厢军，一个剑眉紧蹙，一个狂傲自喜。
荆公瞟了高登谷一眼，见他面带惬意，心中更觉蹊跷，又想起早先想到的那个问题：“高登谷身为枢密副使，此次为何对遥远的一场抢劫案竟如此上心？这内里是否另有原因？”想到这，又想到那个江南巨商、会做南洋生意的唐广，“莫不是这次高副使领兵前来，是唐广找了他不成？”
正想着，武进县令章惇骑马过来，抱拳说道：“二位大人，现在反贼已擒，是否到鄙衙稍坐片刻？”章惇早就崇拜荆公的人品学问，现见大事已了，有心想请荆公与高登谷到县衙尽点他的地主之谊。
高登谷不领情面，说道：“本官出来已有半月，现反贼已平，正急于回京交旨，哪有时间？”说着，驱马到南面场地看手下收整禁军队伍去了。
荆公看着远去的高登谷背影，对章惇说道：“这次就免了。好歹离得不远，日后还有见面机会。”说着，向远处看去，就看见江宁都头姜魁也在北面收整厢军，又看到押解在低洼处的那些被抓捕的遍体鳞伤垂头丧气的起事者，心情愈加沉重。
这时高登谷重新过来，拱手道：“王大人，现在反贼该杀的已杀，该擒的已擒，本官就要回京交旨去了。”稍停又说，“只是那批被擒的反贼，还得辛苦知府大人好生审问，不得让他们再生是非。”
荆公见没提到首领周庄的名字，就问：“那头首周庄，高大人准备如何处置？”
高登谷回道：“贼首周庄当由本官带回京城鞫审。”
荆公再向低洼处看去，就见几个兵士正将捆绑结实的周庄向禁军那边拉扯过去。一种不祥之兆顿时涌到荆公心头。他想：“如果唐广这次事先买通高登谷，这等好武功的年青人被带回京城，定是必死无疑。果真那样，岂不误了一个人才？”荆公想着，便对高登谷说道：“高大人，反贼周庄是在江宁作案，此案还是留在江宁鞫审，就不必烦扰大人了。”
高登谷早有考虑，觉得此次将贼首周庄带回京城，既是对唐广赠送的那根瑟瑟马鞭的一个最好交待，更是借此好向皇上邀功，听了荆公的问话，只是冷冷一笑，道：“王大人一片好意，本官领了。只不过周庄那反贼，罪大恶极，又是圣上钦点捉拿的，当然要带回京城鞫审。”
荆公更是担忧，想了想，找出理由：“副使大人，这千里迢迢带着一个贼首进京，多不方便。若高大人有何不放心，直接告诉本官，由本官来办就是了。”
高登谷哪肯松口，坚持道：“不行，贼首是一定要带回京城的。”见荆公不悦，又说，“不过，王大人这次能亲自陪本官前来清剿反贼，也是功不可没，本官一定会面奏圣上，为王大人请功。”接着用马鞭指向那低洼地，说道，“只是那些跟着闹事的几百名反贼，还望王大人好生管教，万不可让他们再生事端。”
荆公见高登谷没有退让，也使出脾气，说道：“既然高大人非要将贼首带走，那几百名反贼，本官也决不会接收，还是请高大人一并带走吧。”
高登谷听了恼火，大声说道：“这如何行？此地离京城一千多里路程，带上几百名反贼，何年才能回到京城？知府大人，这些反贼你无论如何都得收留下！”
荆公道：“本府不是不收，只是本府牢城有限，一时哪能容得了如此多的反贼，此事本官实是无力办到。”
高登谷更是恼火，大声责问道：“王知府此举，是想要挟本官不成？”
章惇见高登谷盛气凌人，早已看不下去，但仍是暗捺怒火，装做劝解：“高大人别误会，王知府说的都是实情，江宁的牢城确实不大，还是请高大人将这些闹事者一并带回京城审理吧。”
高登谷见又多了一个说话人，更是怒火，用马鞭直指荆公，喝问道：“王介甫，你明白说，这些闹事者你接收还是不接收？”
荆公见高登谷咆哮，也大声回道：“这反贼是皇上明令高大人前来捉拿，现在反贼既已捉拿到，你不带走，谁带走？”
高登谷继续咆哮道：“贼首我带走，其余反贼统统归你江宁府审理！”
荆公也提高嗓门道：“要留全部留下，少一个，本官决不会收留！”
高登谷再次扬着手中马鞭，指点着荆公道：“这是皇上的命令，你一个小小知府也敢违抗不成？”
荆公见高登谷狐假虎威，刚烈之火“腾”地蹿到嗓门，大声吼道：“高大人想拿皇上吓唬本官可是？本官不怕，天塌下来，有本官顶着！”
高登谷一听，顿时抓到把柄，气急败坏地吼道：“好好好，这是你说的，这是你说的，天塌下来，由你王介甫顶着，由你王介甫顶着！那你就等着吧，本官这就去禀告皇上！禀告皇上！”说着，打马离开，丢下周庄和二百多名起事者，憋着一肚子火气领着禁军回京去了。
听说高登谷赌气将周庄等人全部留在江宁府，江宁府内吓得一片惊慌。
第二天上班，通判首先找到荆公，问道：“王大人，你怎能能把反贼留在江宁呢？这可是引火烧身呀！”
荆公在案后稳坐如山，微微捋着三绺胡须，“嗡嗡”问道：“如何叫引火烧身？”
不等通判回话，司马也走进一步说道：“周庄是皇上点名的钦犯，你把他留下来如何审理？大人想过没有，高副使既然亲领禁军前来清剿，如果大人不杀周庄，即使高副使放过你，可那富可敌国的唐家也不会放过你呀！通判大人说得对，把钦犯留在本府，确实是引火烧身呀！”
参军也说道：“司马说的极是，高副使是当朝的国舅，这次被大人气走，他一定会在皇上面前添油加醋说大人的一万个不是，皇上要是信了，能放过大人你吗？”
荆公想着自己当时只想救周庄一条性命，没想到围绕这事确实被一道很难扯开的大网罩住，现在想来，觉得这事确实有些棘手，想了想，对众位说道：“本府既已接手下来，就该好生考虑下一步该如何处理周庄这班人。”见主簿晏正站在一旁不语，问道，“晏主簿有没有好办法？”
晏正拈了一下胡须，说道：“刚才我倒是为大人想过……”
荆公说：“说来听听？”
晏正说：“暂把周庄关进大牢，再派一个精干之人将唐家在江宁放高利贷所作的恶事和周庄这次抢劫唐家铺铺的经过详细察勘清楚，写好文字，即使朝廷追究下来，大人也好有个应对。”
荆公觉得主簿这办法也算周到，就问一旁的都头：“余捕头看这察勘的事，交与谁办合适？”
余捕头立马回道：“若论办案的精细，还数石捕快，这任务就交给石捕快好了。”
荆公觉得有石子去察勘，更为放心，就说：“暂把押在大牢的周庄看护好，等石捕快把情况摸查清楚再说。”
余捕头答应后，又问道：“知府大人，还有那抓捕的二百多名起事者如何处置？”
荆公似乎早已想好，说道：“现在正是夏种时节，那些犯人，除将案情较重的暂关押进大牢外，其余统统放回家，让他们好好把这季庄稼种上。”
通判、司马等听了一阵惊叫，说：“大人，这恐怕不行吧？保不准那高副使正在收集大人的材料，要是现在就把那些犯人放掉，朝廷一旦追究下来，那可不是小事呀！”
主簿晏正也说道：“这事，大人确实得慎重考虑呀！”
荆公板着面孔说道：“所以历来当官的都怕为百姓办实事，就是因为为百姓办事最容易遭到风险。现在我们不担点风险，那几百户农民家一年的庄稼岂不是又种不上了？如是种不上，他们全家岂不又要饥饿一年？”
此话一出，大小官员这才不敢多言。
荆公见大家不再说话，只得换了个稍微轻松的话题，右袖一拂，说道：“走，去看看玄武湖那里的秧棵长得怎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