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声不知何时已经停止,原本正在轻抚琴弦的妙龄女子,也早已经在一众船客火辣辣的视线中款款离去。
女子沿着廊道一直走了足足半柱香时间,这才回到属于她自己的客房中,沿途之上难免有许多想要趁机一亲芳泽的船客,却都在鲲船坐镇修士严厉的目光中悻悻离去。
相对于靠近鲲船甲板方向的客房,洛君撷所在的客房要明显更为奢侈一些,单单是纱帘之后的那一处供人洗澡的水池,便足以说明一切。
面纱褪去,显露出一张倾国倾城的绝美容颜,黑发如瀑倾洒而下,不似凡俗女子,倒更像是那九天玄女,坠落凡间。
正在对着铜镜仔细将发髻上的首饰轻轻取下,女子轻柔的动作忽然一顿,虽然并未回头,心中却已知晓来者何人。
她轻笑一声,柔声道:“那位白衣人屠的一身浩然气始终叫我觉得十分熟悉,不曾想,竟是师姑的得意弟子。”
身后之人,赫然是萧晋的师父,那位面覆恶鬼面具的高大女子。
她闻言冷哼一声,“我早已经与天外天划清界限,洛仙子也无需称我师姑。”
“师姑说的哪里话?”洛姓女子闻言缓缓起身,走至高大女子面前,抬起头柔声说道:“师父他老人家可是从未忘了你,便是君撷,也一向记挂着师姑。”
高大女子挑了挑眉,冷声道:“洛君撷,你为何而来?”
“师姑又是为何而来?”
高大女子双眼微眯,言语中满是威胁之意,“别怪我没提醒你,若你的目的是那个少年郎,我会杀了你。”
洛君撷面色复杂的凝视着那张恶鬼面具,许久之后这才轻叹了口气,“师姑,武夫一脉的事情根本不是你能够插手的,你又何必这样。”
“只要事关武夫一脉,我便要管,只要我发现你们有一丝将那少年打杀的念头,我童洛神的剑,便会斩破天穹屏障,悬于天外天那道山门之外。”
连小王爷萧晋都一直不曾知晓的师父名讳,此时由高大女子亲口道出,虽是女子名讳,却也豪迈至极。
两个人一高一矮,彼此对视许久,最终洛君撷先一步后退,缓缓坐回到梳妆台前,以后背示人。
“师姑对武夫一脉如此关心,难道师姑心中对于数百年前那场战事,仍旧心中有愧?亦或是师姑心中仍旧没有忘记那个独战十几位王座鬼修之人?
若是君撷没有记错,那个人,应该是师姑加入天外天之前,在世俗之中的师父吧?可是叫沈残阳?”
许久未听到回复,洛君撷也不再继续言语,只是默默对着那铜镜拆解起满头精美发饰。
既然谈无可谈,便无需再谈。
童洛神转身离去,却在转身的瞬间,被身后女子轻声叫住。
“师姑,天外天绝不会放任武夫一脉崛起,一旦那少年再次破境……”说到此处,洛君撷顿了顿,“若是师姑当真为那少年着想,还是早做打算为好。”
童洛神默不作声,等女子讲完此话,她只是冷哼一声,便头也不回就此离去。
空旷的房间之内,只留下洛君撷一人,在将最后一支凤首钗取下之后,她站起身缓缓走向纱帘之后的水池。
随着衣衫渐褪,一具完美无瑕的曼妙身躯逐渐在水雾中若隐若现,她脚步轻抬,迈入盛满温水的水池之中。
一边轻声哼唱着一首好听曲子,一边轻轻擦拭自己的一条洁白手臂,不知过了多久,竟是突然好似生气一般,她抬起的手臂重重砸在清水之中。
掀起一大片水花。
……
一顿简餐过后,少年与萧晋打了声招呼,便心思重重的独自返回房中。
虽然困意渐浓,可双手抱头躺在床上的少年,竟是没有丝毫睡意,脑海中一直在翻来覆去回想起萧晋的话。
按照那位小王爷的说法……
仅仅是因为惧怕武夫一脉撼动修士一脉的地位,天外天的某一位练气士,便联合数位早已经站在人间巅峰的大能者,对那位纯粹武夫集火打杀。
之后更是追杀其余武夫,力图斩草除根,将其修行法门尽毁,以至于武夫一脉自此一蹶不振,从这座天下销声匿迹。
而随着武夫一脉彻底消失之后,修士一家独大,逐渐分离出之后的诸如练气士、兵家修士、阴阳家以及法家数支旁系,有的走进江湖,有的走进庙堂。
少年忍不住想着:如此说来,那这大璃王朝究竟是人皇的天下,还是修士们的天下?亦或是那所谓的天外天的天下呢?
一想到此处,少年顿时被自己这个念头惊吓出了一身冷汗。
尤其是一想到自己倘若真的成为了他们口中所说的纯粹武夫,那自己之后所要面对的又将是什么?
不是境界的攀升,不是体魄的锤炼,不是心境的磨练,更不是真气的打熬。
而是这整个华彩天下,以至于那座不知身在何方的青玄天下,整整两座天下所有修士的无尽追杀。
心脏砰砰狂跳不已,如雷音阵阵,响彻在少年的心湖之上。
“不对!”李怀安突然双眼一亮,“小王爷萧晋身为中五境兵家修士,在得知我的武夫身份之后,非但并没有痛下杀手,反倒是对自己百般拉拢,这又是为何?
以他那一身元婴境的浑厚气势强行打乱我的破境契机,以此拖延我的武道攀升,现在看来完全是他有意为之,难道说,如果我的境界再度攀升,便会给我带来不可挽回的巨大危险?”
少年豁然从床头坐起,浑身大汗淋漓,只觉得自己仿佛正在跌入一道看不见的漩涡之中,那漩涡之内,满是阴谋诡计,满是勾心斗角,满是刀山火海……
只觉得自己仿佛无形中在沿着某一条早已被某个人设定好的路线懵懂前行,以至于少年甚至怀疑,自己打破武人瓶颈时,曾经脱口而出的那句“一品气盛”,当真便是自己亲口所言吗?
这种感觉很不好。
李怀安只觉得胸间有一股积郁之气久久不散,使得自己就连呼吸也开始变得急促起来,逐渐的竟然心烦意乱,神魂悄然从身体中剖离。
“走火入魔?”少年心中大吃一惊,连忙想要将神魂重新归入身体。
可不论少年如何挣扎,只觉得自己的神魂竟是在一步步远离,远离这间客房,远离这座巨大鲲船。
他看见沈馥瑶正在以手托腮望着窗外无垠海域发呆,看见已经熟睡的小六露出了一条粗大蛇尾,看到了郑有钱与张叔两人正在对坐饮酒,酣畅至极,看到了那个抚琴女子正在赤着身子从水池中款款走出,却不知为何忽然脸色大变,看到了萧晋像是犯错孩童般,正在低着头与一位带着面具的高大女子轻声低语,看到了那高大女子微微一震,瞬间与自己对视的那一双明亮眼眸,看到了仍旧坐在床上的自己,浑身金光灿灿缓缓走下床头。
一点微光从少年的意识中逐渐亮起,由远而近,当微光忽隐忽现来到少年身前时,他愕然发现那竟然是一个儒雅的俊朗中年人那一双望向自己的双眼,竟是出奇的温和,就像是一位长者。
“醒来!”
一声大喝,响自遥远天际之处,炸在少年神识之中,如同晴天霹雳一般,直震的少年双耳嗡鸣不已。
他豁然惊醒,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何时,正将双手悬停于房门之前,好像正要推门走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