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朦胧缠绕,柔软的风自树叶的缝隙中穿梭而过。
在寂静的夜里,一盏暖黄色的灯像是自仙界陨落的一个星。
“见过宣成公。”来者随侍从指引而来,规规矩矩地向楚斓施了一礼。
楚斓自人从进门起一直目不转睛的盯着,自然认出了他是皇帝身边的宏安。
“陛下怎么让公公亲自来了?”
小皇帝虽无权,但毕竟是天子,身边的人岂可怠慢。楚斓亲自快走两步,将他扶起。
宏安也不跟楚斓废话,行了礼之后便直奔主题。
“陛下说事关紧要,务必让奴婢亲自来一趟。”
说完,便从袖中拿出一封保护的很好的信:“这是陛下亲笔写下的,让奴婢务必亲手带到。”
接过信粗略的看了一遍,楚斓瞬间感到心头一窒,一股火苗从脚底直冲向脑门。
这信上说,二皇子为了向君逸表诚意,特地派了人来刺杀楚衡。
二皇子还说:他深知君逸受到权臣干政的困扰,因此只要楚衡一死,便能夺回权力。
楚斓看得太阳穴突突的跳,忍不住扶额来掩饰自己表情管理上的失败。
“大人,您怎么样了?”宏安看出了楚斓面色不佳。
“孤没事……”楚斓感觉再不缓缓,她马上要被气晕厥了。
“府里不太安分,总让孤忧心。”楚斓揉了揉眉心,长舒了一口气。
宏安听了这话立刻心领神会。
“大人平日里为社稷劳心伤神,陛下还让奴婢劝告大人,要好好注意身体。”
正揉着眉心的手一顿,楚斓略一思索:“劳烦公公替孤多谢陛下的好意。”
“大人客气了。”宏安笑着点了点头。
话已带到,宏安便不在这里久待。楚斓也看出了宏安的意思。
“时候不早了,孤让人送公公回去吧。”
宏安也是秘密来了宣成公府,而且皇帝身边还要人伺候,不好在宫外久留。
“惜颜惜时,你们亲自将公公宫门,记得别让人注意了。”楚斓起身唤了人。
“是。”两人应声,引着宏安出去了。
等人一走,楚斓再一次看了一遍小皇帝写给她的信。即使已经看过,可还是被信上的内容深深的冲击到了。
只不过这一次她不再掩饰了,顶着一幅震惊脸,连连后退好几步,瘫倒在椅子上。
“嫚娥——嫚娥——快进来!”楚斓喊得像是命不久矣了。
等嫚娥进来,就是看见楚斓翻着白眼,一脸生无可恋地躺在椅子上。
“你看信……”
知道是嫚娥进门,楚斓头也没抬,只伸出一根手指头,颤抖着指了指掉落在地上的信纸。
一向严肃的嫚娥看了,也不禁笑出了声:“这二皇子怎么想的啊。”
楚斓之前和小皇帝的交流,已经被楚斓偷摸地告诉了嫚娥和娉娥。
她俩信得过,也一致怀疑这南诏国的二皇子是不是脑袋有问题。没想到接下来他做的事,直接把这一可能性给实锤了。
“那个什么梅香也不用审了,一看就是二皇子的人。”楚斓说这话时也颇为无奈。
“下人房里也都搜过了,倒是没有别的可疑。就是翻出了些……”
嫚娥顿了顿,像是不知如何说出口。
“什么?”楚斓很警觉的坐直了。
“一些下人私相往来。”嫚娥说道这,好像有些羞涩,连带着声都渐渐弱了下去。
但楚斓却没当回事一样,摆了摆手。
“都是花一样的年纪,有些情愫也正常。若是没做出秽乱之事倒也罢了。”
“不过说到这,”楚斓倒是存心起了心思,要逗逗嫚娥:“你可有心悦之人。”
听了这话,嫚娥像是猫儿被踩了尾巴一样,反应剧烈。
“大人,你说什么呢!”
嫚娥的脸骤然变红,就像熟透的虾一般。两只手在胸口不停的摆着,极力反驳。
“怎么能说这种话呢!”
“说这种话怎么了,你也到了快婚嫁的年纪了。”
楚斓就喜欢看嫚娥这幅样子,非但没住嘴,还越说越起劲。
“你跟着我伺候了这么多年,也断然不会随随便便把你嫁了,给你找一个好人家……”
嫚娥越听越痛苦,最后甚至索性闭上了眼,捂住耳朵跑了出去。
“简直……简直不堪入耳!”
楚斓听着嫚娥的怒骂声越来越远去,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严肃的嫚娥从小就对情啊爱啊视为洪水猛兽,从不听戏,从不看话本。
寻常女儿家喜欢的熏香和刺绣也从不沾染,倒是天天抱着她那张弓学习骑射。
嫚娥、娉娥、惜颜、惜时这四人里,嫚娥是话最少的一个。
像是其他三人,有时也跟手底下的小丫鬟打打趣,反观嫚娥总是板着个脸。
不像是个侍女,反而像个上了年纪的姑姑。平日里丫头们都有点怕她。
也不知道是不是从小流浪的缘故,才养成了嫚娥这样一个性子。
嫚娥是楚斓八岁的时候,出街在西市花十两银子救下的。
嫚娥那个时候才三岁,她的亲娘抱着她被人贩子缠上了。
楚斓拿着10两银子把人贩子打发走了,被嫚娥的亲娘视作恩人,将尚是孩提的嫚娥托付给了楚斓。
后来楚斓也派人打听过嫚娥的母亲的下落,但都没有头绪。
只听说嫚娥来到宣成公府的那一天晚上,有一个年轻的妇人在城西的破庙上吊了。
老宣成公是个很有善心的男人,见嫚娥年幼,楚斓又很喜欢她。便让嫚娥做楚斓的玩伴。
那时候楚斓还有一个丫鬟玩伴,就是娉娥。
嫚娥内敛,娉娥活泼。
因为嫚娥的到来,娉娥没少在楚斓面前咬耳朵。后来她俩倒是玩得愈发要好起来了。
那个时候年幼,许多话都口无遮拦的说了。
不像现在,连自己是男是女都要遮遮掩掩的。
楚斓想到这里,又情不自禁自嘲一笑。
“才20岁,总想着以前了。”
偌大的宣成公府,现在的确是寂寥很多了。
姐姐死了,父母也死了。父亲这一脉,除了楚斓,倒是一个都没留下。
后院西边住着父亲的两个兄弟,也都是高不成低不就。
除了逢年过节,很少有热热闹闹过。
即使是夜晚,这宣成公府的灯也是早早就熄了。
与此不同的是,皇宫的甘露房却灯火通明。
“陛下,夜深了。” 延福上前两步,压低了声音提醒小皇帝。
往常夜间都是他师傅宏安在伺候的,但此刻他被派到宫外替陛下做事,这个任务自然就交到了他自己身上。
“你师傅回来了吗?”君逸头也不抬。
“还没……”延福刚要回答,就见门口急匆匆进来了一个身影。
抬眼一看,这不正是刚刚在说的宏安吗?
“回来这么早?”君逸显然也看清了进来的人。
“宣成公府上乱哄哄的,奴婢也不便多留。”宏安解释道。
听了这话,君逸微蹙了眉,但很快又收敛了。
“知道了,上来替朕磨墨。”君逸忙活着手中的事,面色依旧。
宏安连忙答应,在路过延福的时候,朝他使了一个眼色。
延福听了他师傅的指示,也乖乖地退了出去。
此时殿内仅仅只有君逸和宏安,这一对主仆。
“亲自见过楚衡大人了吗?”
“见过了。”
宏安原本以为君逸会细问他些什么,没想到只是拿起他刚刚写的字给自己看。
“你看这字,写得如何?”
宏安看去,只见纸上的七个大字的楷书,个个都是形体方正。
虽说技巧稚嫩,但也能看出字的主人费了很多心思。
“奴婢不懂字,但也能看出这字写得工整。”宏安拍马屁,又仔细观察着皇帝的神情。
那知道君逸也只是微微一笑,又拿出了另外的一幅字。
“那这张呢?”
两张字叠在一起对比,很容易就能发现出差别。
后者相较于前者,章法和谐、力道遒劲、形神兼备。
无论是从用笔、结构还是内涵上,君逸后拿出来的这幅,都要优胜太多了。
宏安一下子犯了难。
因为他清楚,水平稍逊一筹的前一张才是君逸的字。
小皇帝英俏的脸上却不带一丝涟漪:“无碍,你只管实话实说便是。”
君逸这话说得,像是能看懂人心里的为难似的。
“奴婢觉着,这一张更胜一筹。”宏安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指向了后一张。
君逸微微一笑,却像是听到了满意的答案一般长舒一口气。
“这是楚大人今早写给朕的。”
君逸拿起那张字,上头写着的,正是楚斓在批奏折时写的“纸上得来终觉浅”这七个字。
“陛下如今年幼,已经写的不错,想来往后也能写的更好的。”宏安赶紧找补。
君逸却笑着摇了摇头:“京中只说南柯居士书法一流,朕看来楚衡的字也并非不如他。”
君逸嘴上说着夸赞,但那笑容里怎么看都有些勉强。
“陛下……”宏安感知了他主子的情绪。
君逸坐在椅子上,身形却仍然有些晃荡。
宏安的心里隐隐有些担忧,他要伸手扶住君逸,却被一把推开。
“朕是有些羡慕的……”君逸双眼涣散,口中喃喃道。
看见宏安不解的眼神,君逸也不想多做解释。
“把楚衡的字拿去裱上,挂在这里。”小皇帝拿起那幅字,吩咐道。
主子今天心情不佳,宏安也是能感觉到的。
他没有多说,只是双手接过那幅字,缓缓退出书房外。
“诶!”
宏安正要离开的时候,君逸叫住了他。
“用最好的东西裱字。”
“是。”宏安低着腰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