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薄西山,徐徐吹来的晚风裹挟着一缕清凉,驱散了不少的燥意。
夏天的树生长的格外枝繁叶茂,在夕阳余晖下,留在地上的光影随风轻轻飘荡。
用过晚膳之后,楚斓兴致大发。遂命人备上了纸和笔墨,坐在书案前画画。
楚斓在绘画方面十分精通,甚至可以说是拔尖。
坊间流传的宋明游的字、南柯居士的诗和楚衡的画,是“京城三绝”。即便是一掷千金也未必能够得到。
宋明游是隐士,常年隐居在京郊的近山,寻常人根本无法见到他的真面目。
南柯居士自妻儿逝世之后,便放下俗念,出家成道士了。
至于楚衡,位高权重。天下又有多少人有资格让他为其作画呢?
楚衡画到一半,嫚娥便蹑手蹑脚的走了进来,手上提着一个食盒,轻轻放在桌案边上。
“大人,烛灯昏黄,画久了对眼睛不好。先休息一下,吃点东西吧。”
说完便打开食盒,拿出了一碗绿豆汤。
楚斓接过饮了一口,只觉得一缕微甜自舌尖绽开,接着便是绿豆的清新。
绿豆汤煮的很细,都熬成了沙一般的样子,还放了西域大枣压了绿豆的寒性。想必熬制这碗汤的人也是一个心细的人。
“我怎么尝着,这碗汤不是小厨房平日熬得啊?”楚斓看了一眼手里的汤,疑惑道。
听了楚斓这话,嫚娥笑了:“大人嘴真灵。我见大人喜欢李柱子的手艺,便把他从膳房拨到了小厨房,好让他近身伺候。”
膳房是管理整个宣成公府的饮食,而各个寝居也有自己的小厨房,以防主子忽然要吃点什么。
嫚娥将李柱子拨到了楚斓居所的小厨房,无疑是提拔了他。
“也好,”楚斓点点头:“他的手艺我喜欢,不过也先仔细着点。”
“是了,日久才能见人心。奴婢也先让他做些点心看看,还不曾让他主厨正餐。”
楚斓又看了其他两盘点心,指着其中一盘道:“云片糕留下,这茉莉花饼我不喜欢。”
“呀!”看到茉莉花饼 嫚娥有些惊讶。
主子一向不爱吃太甜腻的,小厨房从不曾准备。
但随即她又像想起什么似的,一拍脑袋:“估计是下午陛下吃了很多茉莉花饼。厨房的人以为是大人爱吃,便又准备了。”
说完,嫚娥伸手,欲拿走那盘茉莉花饼:“奴婢把这个撤了,让小厨房换一道吧。”
“诶,不用麻烦了。”楚斓伸手制止了她,又冲着门口,招呼了一个小丫鬟进来。
那丫鬟连忙小跑进门,到楚斓桌前站好。
像他们这样的杂役丫鬟,平日里都是没法进内室的。她不知道楚斓叫她做什么,一双大眼里满是不安和期待。
楚斓仔细打量了一番眼前的人:香腮红润,两颊肉嘟嘟的,一张圆脸上镶嵌了一双水灵灵的杏眼。乌黑浓密的头发按统一的规格盘成双丫髻,简单的插了两朵绢花,看起来乖巧又讨喜。
“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叫双喜。”丫鬟老老实实回答。
楚斓笑了笑:“不错,人看着也讨喜。”
“哝,这道点心你赏给你了。”楚斓指了指桌上,丫鬟随她的手指看去。
桌上摆着一盘精巧的茉莉花饼,烤的金黄酥脆的外皮上还撒了白芝麻。不需要特地细闻都能嗅见茉莉的清甜和酥油的香味。
像这样的点心,丫鬟平时哪里能吃到啊。
双喜的脸上瞬间绽放出笑容,双手接过点心碟子,连声道谢:“多谢大人赏赐,多谢大人赏赐。”
不怪双喜这么高兴,主子赏她东西,就意味着在楚斓这里双喜是个有眼缘的,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能提拔自己。
这盘茉莉花饼,在楚斓眼里是盘自己不喜欢的点心。但是在双喜这里,就是宣成公府主院的入场券。
如今主子只让嫚娥、娉娥、惜颜、惜时这四人近身伺候,对其他侍女从不过多关注。
但将来若四人年老,提拔新人不就能想到自己吗?
双喜瞬间觉得未来有了盼头,面上笑颜如花。
楚斓看见双喜的憨笑,心里也舒坦:“你就在这里吃了吧,到时候让人一并收拾出去。”
“多谢大人。”双喜又福身谢恩,余光瞥见一旁站着的嫚娥,又道:“多谢嫚娥姐姐。”
嫚娥点点头,替楚斓唱红脸:“主子中意你,往后好好干活,少琢磨那些偷奸耍滑的事情。”
双喜也不傻,知道嫚娥只是表面上在敲打她,连忙表忠心:“谢过嫚娥姐姐提点,奴婢往后一定好好做事。”
双喜说完,便拿起一块茉莉花饼,放在口中咀嚼起来。两腮被点心撑得鼓鼓的,吃的格外卖力。
楚斓看着,面上笑意更甚。但她也不言语,拿起笔正欲继续作画,这边的双喜忽的摔了盘子。
“主……主子……”
双喜嘴边还留着甜甜的花饼残渣,但神情却异常痛苦。
一双原本灵动的杏眼,此时瞪得浑圆,嘴也张得大大的,好像见到了什么令人惊恐万分的画面。
下一秒,她便瘫倒在地上,双手护着肚子,两只手死死地攥成拳头,连关节都青白了。
“主子……我肚子好痛。”双喜面容扭曲,满头冷汗。似乎费劲全身气力,才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楚斓和嫚娥见到这幅场景,都吓得提了神。
楚斓想从椅子上起来查看双喜的情况,但嫚娥一只手拦住了她的去路,将楚斓紧紧护在身边。
“来人!快来人啊!”嫚娥冲着门口大喊,因为害怕,她的声音甚至有些变调。
此情此景,发生了什么,难道还用细说吗?
下一秒,门口便涌进来一群和双喜穿着一样的侍女,抬起仍在地上哀嚎的双喜,就要把她扶到下人房。
楚斓连忙伸手制止:“人命关天,先把她抬到暖阁的床上。”
发生了这样大的事情,娉娥、惜颜和惜时也一并匆匆赶到了楚斓身边。
楚斓深吸一口气,保持镇定对他们四个吩咐道:
“你们两个,去请大夫来,再把膳房的人统统叫来。娉娥,你去把主院里面所有伺候的婢女传唤来,让家丁把府里的门都关上,里里外外巡逻一遍。”
吩咐完这些事情,房间里除了嫚娥便没有其他侍女。楚斓抬手轻拍两下。从房梁的暗处,一个人影犹如幽灵一般出现。
此人浑身穿着一袭黑衣,连头发都用黑色的头巾包裹住了,很好的将自己隐藏到了黑暗中。只留下一双锐利的眼睛,犹如老鹰一般盯着人。
嫚娥一看,便知道这是楚斓自己养的一百暗卫中的领头——暗影。
她很识趣地退后,将自己退到角落里低头,眼观鼻鼻观心。
“有人要杀我,你去查。”楚斓此刻已经恢复成一脸平静。
暗影时刻守护在楚斓身边,对刚才的事情已经清清楚楚,不需要楚斓多费口舌,便领命而去。
等到暗影走后,嫚娥这才从角落走出来,默默地站到了楚斓身边。
楚斓一把抓住了嫚娥的手,道:“随我去看看双喜。”
暖阁里,双喜的床上围着一圈婢女,见楚斓进来,纷纷上前禀告:“主,双喜越来越虚弱了。”
她们的语气里都带着强烈的恐慌。毕竟这毒若不是双喜吃下去,便是楚斓吃下去了。
楚斓死了,她们这些奴婢就遭殃了。
侍女们七嘴八舌,听得楚斓微微皱了眉。
楚斓轻咳一声,嫚娥心领神会,上前怒斥道:
“七嘴八舌的像什么样子?全部都到院子里集合,没有吩咐不准私自离开,违者杖责五十! ”
丫鬟们很怕嫚娥。
此话一出,便纷纷噤声,低着头整齐有序的退出了暖阁。
楚斓来到床前,此刻的双喜已经被疼痛折磨的发不出声音了,只能小声的哀叫。
楚斓凑上前一听,双喜嘴里总在来来回回喊着爹娘二字。叹了一声,楚斓无奈的起身了。
大夫来的很快,替双喜把过脉之后,道:“这丫鬟的脉象来看,必然是中了毒啊。方才可吃过什么东西?”
嫚娥赶紧把双喜刚才吃过的茉莉花饼端来。
大夫接过茉莉花饼,仔细端详一番,用食指沾取一点茉莉花饼上的糖霜在指尖搓捻起来。
“这糖霜被人掺杂了大量能致死的砒霜。”
大夫此话一出,楚斓和嫚娥心下皆是一震惊。
楚斓看向双喜,此刻的她双唇乌紫,脸上惨白一片。而就在一炷香时间也不到之前,她还是一个气色红润的清秀少女。
嫚娥小心翼翼地开口:“那双喜能治好吗?”
“这……”大夫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下官只能说是尽力一试。”说罢,便拿起银针为双喜诊治起来。
“双喜是为了救我而死,无论要用到什么药材都可以。”
楚斓说完了句话,沉默半晌,又拉起嫚娥的手:“陪我去院子里一趟。”
主院屋子满满当当地站着大批的侍女侍从,以及厨房的膳夫。
他们交头接耳,小声交流着自己知道的一点事情。一个个的脸上都是惶恐的神情。
“这是出了什么事?怎么召了这么多人来,还锁了大门?”
“听说有个侍女被毒死了,那毒本来是要来害主子。”
“什么贱蹄子,居然敢做这样的事情?害的我们也担惊受怕。”
“可不是嘛……我听说啊……”
“……”
娉娥站在比他们稍高一点的台阶上,冷眼看着下面叽叽喳喳的一群人。
在没有查清真相之前,他们都是有可能毒害主子的嫌疑人。
对于嫌疑人,娉娥自然不可能有什么好脸色给他们瞧。
见楚斓从内室出来,娉娥立刻凶狠了脸,对着下方厉声呵斥:“都嚷嚷什么呢?一个个的都给我站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