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被一丝微光透过,朦朦胧胧泛着层灰亮。
老渔夫昨夜喝了些酒,在船上不觉的睡了一夜。清晨醒来,发现天已亮,阿浣早已不见踪影。
他自顾自的拿起长杆,准备出船。
船缓缓驶过一家家的门口,过桥洞。人们并不惊讶于看见老艄公,仿佛之前那段时间他未消失过。
另一边,阿浣的脚步停在了一个热闹的大户人家门口。这户人家恰逢今日办酒席,宴请所有前来祝贺的人。
少年踏进门槛,里面布置的一片奢华喧闹,来往的人不绝,有的是来蹭席的,有的特意送来名贵的贺礼。他和一些为了吃席看热闹的普通百姓一桌,随意找空坐下。
这些人要么是来凑个热闹,要么是来攀附权贵。
普通人的桌席摆在外侧,内室的旁厅坐着一些穿着长褂或是文质彬彬或是脸上带着富庶油光的老爷。
目光转向正厅,坐着这家的穿着更为显贵的主子。
正中间坐着的是个老太太,发髻整齐。虽然年纪有些大了,却养的极好,面上露着红光,一看就是平日里注重滋养,体态微胖,身子骨看起来比一般年纪的老人健康。
这不由让人想起了老人,明明也是老者,与之相比,老人却更显瘦骨嶙峋,仿佛枯木上的落叶。
正席上却不见正主,也就是老夫人的老伴,客人们也不多想,毕竟人到了这个年纪,夫妻俩一生一死也是常见,大家只当是这样。
再往旁看去,老妇人的旁边坐着一年轻男子,穿着长衫,看着文雅,却不似一般温润之人一般温顺,看久了反倒让人感觉莫名的虚伪与不随和。
再往侧,坐着一年轻的女子。
此女子打扮的十分雍容华贵,红色的金丝刺绣旗袍,白狐毛披肩,莹莹手腕上戴着翡翠玉镯,手持一把雕花古扇,耳上戴着两只红珊瑚色的宝色石,看着都是些价格不菲的物件,无不显现出富贵之态,要是真说起来,不如说穿戴的略显浮夸更引人注目些。
阿浣注视着她,似乎在想些什么,表情也更为严肃,眼神坚定却充斥着一丝若隐若现的煞气。
一家人看着和和睦睦,有说有笑,丫头仆人在一旁伺候,端茶的端茶,帮忙收礼的也没闲着,忙活着接递,伺候的人倒是不少,可见这家人财力的丰厚,家底定是不浅。
阿浣安静的坐于席中。
旁边几个身着短褂的中年男人喝了点酒,酒微上头,开始咧咧着扯东扯西。
“要我说啊,这个人家真是有钱,你看他们,现在过的这么风光。”其中一人说道。
“对呀,今儿也不知道他家什么喜事儿,还请大家伙儿吃饭,还那啥来着……哦,对……叫来者不拒。”又一人应和到。
“你可别了吧,自己大字不识几个,倒在这儿卖弄斯文了。”
“呵,要我说,你不如看看正席上那老主母的儿子,啧,瞧那副斯文模样儿,文弱书生似的,谁知道是不是装的。”
“你怎么知道那一定就是儿子,你知道这家?”
“我之前怎么好想没听说过他们家这么有钱。”
“欸停,停!听我说,这我清楚一些,我之前在这家附近做过工,好像听说过这家有个大老爷,人比较低调,一般财不外露,平日里也不爱显摆,日子过得嘛清闲自得,只是今天没有见过像是这样的一人,至于他家有儿子?我怎么好像从来没听说过啊,倒是记得有个女儿来着。”
“你看你又在瞎嘚瑟,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哈哈哈,就是,咱不说了,咱们接着吃吃喝喝哈”
几人便一面喝酒,一面醉意的推搡着这曾干过工的人取乐。
“这我就不清楚了,人年纪大了,这谁知道呢,但是像今日这样大张旗鼓的确是少见。”
“……”
“……”
宾客们三言两语,少年坐在桌子一角听的仔细。
突然,前厅安静了些,坐在前面几桌的达官贵人们都停了声,留着后面这些平民百姓桌的还在嬉闹打趣儿。
许是见前厅的人都息了声,剩下的人也渐渐不闹了。
待厅前厅后都戛然一片,为首的老太发了声。
“今日让诸位前来,并无他事。
只是我邵家贵女,也就是我的爱女,今日要与陈家定亲,特请各位前来一同庆祝。请各位今日随意,吃喝不必拘谨,就当我邵家为大家前来庆祝的一点薄谢。”
刚说完,前厅掌声一片。
后厅的都是些寻常百姓,闻声也跟着欢呼喝彩,也不知到底值不值得高兴,只为图个热闹惹的喝声一片,为的不过是替自己能讨口酒吃而高兴罢了。
席间一片喧哗。
大伙儿喝着酒,将气氛烘到了极致。
又是一群身穿短褂的人喝的醉醺醺的,旁边还有一桌上了点年纪的妇女,老妈子似的大大咧咧的扯着家常。
他们吵着闹着笑着,从自己的家常又论道着别人的家常。
“这家人当真是有福气,不像我家,我家那个老头子啊整天就知道干活儿偷闲,要我说真是不如席上那个老正主儿快活。”一个中年老妇咧咧着嘴。
“切,不过是家大业大,看他们那副铜臭样儿,指不定哪天败光了。”一个肤色泛黑的中年男人不服气的说着。
阿浣继续注视着正厅的那几位大小主,心里有什么确定了下来。似乎又继而有了什么决定,在睫毛的倒影下藏着一片琢磨不透的深暗。
席罢。
大家各自走的走,散的散。
留下几个穿着长褂的富态老爷们还在继续和正厅的几位主儿说说笑笑,巴结似的极力讨好这家子人。
河上——
老艄公收拾起网,结束了一天的工作,撑着船缓缓的往回划。
一个年轻的女子,穿着约摸是丫鬟的衣服,只是比普通的丫鬟看起来穿着更好些。
她正在河边敲打着衣服,看起来再平凡不过。
丫鬟看见了老艄公,稍是一惊,很快又定了神,逐渐望着老艄公的渐行渐远的背影,随后拾起衣裳赶紧跑回去了。
在此之后的日子里,老艄公和阿浣一直没见过面。
老艄公撑船,阿浣则默默的在暗中“保护”着他。
老艄公从不相信有什么河妖水怪,他为人爽朗心善,表面上总是明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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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了这么久,这个叫阿浣的孩子就是你吧。”我问道。
“嗯。”阿浣道。
“那后来那个老艄公呢?”四月问。
“后来他……不,是现在……他早就不在了。”阿浣道着,“那是在这些事情发生之后。”
“自那之后,没过多久,那些人又找上来了。”
“哪些人?”三月在一旁听着仔细,突然开口。
“其实我那时原本也不是很清楚那老艄公的身份,只是后来在老艄公多次差点被害之后,我才暗地里弄明白。
那个老艄公原本是当年邵家的大老爷,继承了家里财产,他为人总是低调,即使家财万贯也不外露。
至于他到底叫什么名字,我当年一直没有打探到,也不曾从别人口中提起,只知道他姓邵罢了。
这位邵大老爷中年才娶,娶的是个寡妇,也就是当时席间上的那个老妇人。
大老爷从不计较人的出身,即使是对方寡妇也没有表露半丝嫌弃。
这个寡妇叫张彩。
大老爷当年见着她,只觉着她一个人过着怪可怜的。
再加上这个张彩待人温柔体贴,算账目极快又精干,是个当家主母的料,便很快将她迎娶,接入了府中。
不久,他们便有了一女,也就是当年坐在张彩身边,那个穿着华贵的年轻女子。
一次大老爷出门弄伤了腿,走路很是不便,张彩便命人弄来一张轮椅,方便大老爷活动。
那个时候,张彩把大老爷安置在二楼。
因为她告诉大老爷,二楼的阳光最好,可以经常坐在阳台上晒太阳,腿也能好的快些。
大老爷什么也没说就信了,认为张彩体贴极了。
后来没过多久,一天晚上,大老爷便从二楼的楼梯口往下摔了下来。
大家都以为是大老爷上了点年纪,再加上夜里的二楼,油灯少而昏暗。
是张彩推的,她褪下了虚伪的外表,露出了贪婪险恶的面孔。
随后她收敛起自己脸上的欲望,假惺惺的跑下去看大老爷,一面惊叫着。
当时的仆人们闻声赶来,却没有任何人想起,并且询问二楼为什么没有多点几只油灯台。
仆人们虽然赶来的殷勤,但还是没有张彩假模假样冲上去的快。
张彩一把抱住老爷,当仆人们听到张彩口中断定大老爷已经不省人事的时候,刚赶上前来又立马纷纷后退,吓的避之不及。
最后还是张彩告诉大家不要惊慌,她来处理大老爷的后事,让大家都安心散了。
大家没说什么,只夸着大夫人果然有当家主母的果勇。
待仆人们都散去。
张彩毕竟自小出身于贫困家庭,对鬼神之说更是相信。
加上张彩心虚,她总担心事后把大老爷安置在邵府的祠堂会引来大老爷魂魄的报复。
与其这样不如让他变成孤魂野鬼找不到家更让她心里头踏实。
于是,张彩趁着无人看见,便从邵府的后门偷溜了出去。
她连夜将大老爷的“尸体”移出,摸到了河边,便慌乱的扔了。
乘着天黑四下无人,又赶紧偷偷摸摸的溜回了府。
后面的几天,自不必说,仆人们见着张彩哭天喊地的哀悼着,那伤心的简直鬼神见了都要心生怜悯了似的。
仆人们也跟着哀悼,却一直没再见到大老爷的“尸体”,只是一起对着正厅的一口大棺材默哀着。
他们估摸着大老爷的尸身肯定已经早早的被放入了那口大棺中,却不知只是对着一口空棺落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