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也不怪众人疏忽,古烁之人身材高大强壮,跟他们比起来,洛朝人一个个都显得单薄孱弱,虽然云起尤其单薄些,但大家也没觉得有什么异常。
而且云起到古烁的头两年,一直带着人在古烁四方探访,古烁民众生活本就艰苦,这一路上免不得风餐露宿,云起等人因为水土不服,加上奔波劳累,都是时有病痛,众人觉得洛朝的这些人个个都体弱多病,也就见怪不怪了。
而云起的情况虽然比别人要严重许多,但他是格外倔强能忍的性子,有什么不适总是尽量自己忍着,所以几年下来,竟没人注意到他的状况不好。
云起在寒岭生家养伤时跟寒岭生学了些医理,这些年也与司中负责医事的人闲聊探听,知道自己这情况一半是因为伤心过度损了心神本源,一半是因为当年深秋山林枯坐那夜邪寒入侵伤了体魄根基,并没有什么根治的法子,只能是多加休养。但司中事务繁多,云起怎么可能放心得下,所以就一直自己忍着。
此外还有一层,便是云起心中一直觉得对不起寒岭生,便以此自罚,不过这一节,连他自己都没有细想过,只是下意识地对自己苛刻。
珂曜对云起的病虽然有所怀疑,但是云起常年为司中事务操劳,两人聚少离多,是以珂曜也不能确定,只能是想方设法让他多休息些、为他多补补身体。如今知道了实情,珂曜立即去见了古烁上主,请求让云起辞去民事司的官职。
古烁上主虽然知道云起的身体不好,但毕竟这几年好不容易新政有了成效,现下正是用人之际,朝中又无人能接替得了云起的职务,所以只是让云起暂时回家,好好休养,却不愿让他辞官。
另一方面,云起所以来古烁,本就是为了推行自己的民生主张、促成两国和平安宁来的,自然是不肯闲赋在家,于是趁着在家中休养的日子,劝慰了珂曜许久,等身体略好一些后还是如常去民事司中主持事务。
珂曜虽然拗不过云起,但自云起那场大病后,便之后也不许他再像以往那样离开王都去四方巡察了。
云起自那之后虽然基本就只居于王都之中,不再到处奔波,但司中事务繁重,哪怕司中安排不了少官员执事协助处理事务,可他毕竟才是谋划制定新政、主掌全局的人,许多事情还是需得由他决断,颇为耗费心神。所以虽然珂曜细心照顾,古烁上主也派了医士定期为他诊断调养,云起的身体还是每况愈下。
这一年,是云起来古烁的第十个年头,新政已颇有成效,古烁与洛朝交好多年,商贸往来十分密切,两国均是国力强盛、百姓富足,一派海晏河清、太平盛世的景象,可云起虽然不过二十八岁,却已经是油尽灯枯、时日无多了。
临近中元,这本是古烁重大的节日,常夏城中,虽然大家依然像往年一样准备着节日庆典,但于节日的喜庆中却隐隐笼罩着些愁云,尤其是羲云王府上,这些日子人人都显得有些悲伤。
原来,两个多月前,云起在民事司中处理事务时,忽然昏迷不醒,虽然经过众多医士会诊医治总算让他苏醒过来,但自那之后云起便卧床不起,还时时咳血。
古烁上主倾尽全国之力寻找医治之法,洛清公主也向洛昭王传了急报,洛昭王立即召集了洛朝医家圣手,派人一路急驰护送至古烁王都为云起诊治,可最终却无人有回春之法。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云起精神越来越差,常常陷入昏迷,大家都知道羲云王病重,怕是支撑不了多久了。
这一日,云起昏迷了许久突然清醒过来,珂曜一直守在房中,见他醒来急忙着人给他盛汤、请大夫。
云起伸手握住了珂曜的手,微微摇了摇头,笑着轻声说:“不必麻烦了。”边说边想要坐起来。
珂曜和旁边的何伯赶紧扶住他,云起被搀扶起来靠着床头坐好,便对何伯说:“何伯,有劳你去把寒儿带来,我有些事要同他说。”
何伯急忙应了一声出去找云寒。
珂曜听了云起这话忽然心痛不已,眼泪忍不住涌了出来,急忙背转身抬手擦了擦眼泪,又深吸了口气,强忍住颤音轻声说:“我给你倒杯水。”说着便想起身。
云起却紧了紧握着珂曜的手,叹了口气说:“对不起,阿曜,我害你伤心了。”
珂曜听了这话,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知道我伤心了,你日后就好好待在家里,陪着我,哄着我,哪儿也不许去了。”说着眼泪却是忍不住又掉了下来。
云起缓缓抬起手,替她擦了擦眼泪,翘了翘嘴角,温和地笑了笑,又轻声叹了口气说道:“阿曜,别哭了,是我不好,只是……我怕是没有机会陪着你了。”
珂曜听了这话终于是忍不住,扑到云起怀里,眼泪如断线的珠子一般滴在云起的身上,浸透了他胸前的衣襟。
云起一手搂住珂曜,一手轻轻抚摸着她的秀发,低下头抵在珂曜耳边轻轻地说:“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好,阿曜,别哭了好不好?”
过了好一会儿,珂曜深吸了口气,强忍住眼泪,慢慢抬起头,云起垂下手,握住了珂曜的手,微笑地看着她。此时云起多日以来一直苍白的脸上竟有了一丝血色,整个人看起来似乎精神了许多。
珂曜心知这是回光返照,忍不住紧紧抓住了云起的手,似乎一松手云起就会消失不见。
云起感觉到手上传来的力道,顿时明白了珂曜的难过,心便狠狠地揪了起来,似乎这双手是握在自己的心上,却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珂曜,只是紧紧回握住了她的手。
这时门口传来一声孩童清脆的话语:“父亲,你醒了?”接着便见到云寒惊喜地跑了过来。
云寒此时不过六岁,哪里知道什么回光返照,只是见父亲病了这许久忽然清醒过来,精神也好了很多,只当是父亲病快好了,一时高兴,便是连行礼问安都忘了,直接跑过来坐到床榻边上,搂住了云起说:“父亲,你的病好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