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稍稍回转，就在李常的警车还没有开入山岭，天边的夕阳还垂在半空将落未落。
老琼斯坐在水库边，盯着水库永远泛不起波澜的水面不发一言。
他为了今天这个晚上已经耗尽了一生的光阴去等待，去犹豫，如今终于下定决心。
“露西亚……”
老琼斯呢喃出自己亡妻的名字。
这个词语仿佛有什么魔力一般，在其的感召之下，本来平静的水面开始波动，一圈圈涟漪扩散开来。
很快，一个灰白色的影子从水中浮现，它最先探出来的是一双关节粗大的人类手掌。
“露西亚”就这么从水中爬到岸边，抬起头看向老琼斯。
那张脸颇为惊悚，细看之下有着正常的五官，但却像被三岁小孩胡乱拍在那张面容之上，没有一个按对地方。
老琼斯依旧不为所动地看着眼前这只怪物。
就是它在二十六年前杀了露西亚，并把她的尸体吃掉，变成了如今的一副模样。
他经常能看见这个怪物，特别是在深夜，它的身影就会在自己的窗外徘徊。
他能感觉到这个怪物在吃掉露西亚之后发生的微妙变化，至少它继承了露西亚对自己的爱，对自己的感情。
“露西亚……”
老琼斯的双眼失去聚焦，但他依旧只是坐在那里，没有任何表示。
“神父，你来了吗？”
他突然说。
“你好，琼斯。”
约书亚神父真得就从其身后的树林中显出了身形。
“没想到你竟然真得会来，怪物。”
约书亚神父似乎并没有觉得老琼斯的说法有所冒犯，他保持着和蔼轻松的微笑，说：“我要感谢你的邀请，这绝对是一个值得纪念，值得见证的时刻。”
“当你完成转化之后，我保证会亲自调教你的露西亚，让她重新获得正常人的智能。”
“庆贺吧，琼斯，这么多年的孤独极刑将在今夜得到解放。当拥有无尽的寿命，永驻的青春和健康后，等待着你和你妻子的将会是如同天堂一般的幸福。”
“所以啊……为什么不早点做出这个选择呢？”
说到这里，约书亚神父叹了口气，似乎真得为琼斯的境遇感到惋惜。
“你怎么能确定，变成你们这种鬼东西之后，我还是我自己？”
“当我吃掉约书亚的时候，我便继承了他所有的记忆，所有的情感，我第二天便在教堂继续撒播着主的福音，这便也是约书亚神父终生的志向，不是吗？”
“你说……我是不是约书亚？”
老琼斯笑了笑，转过身子看向站在原地的约书亚，对他摇摇头，说：“你不是，怪物。”
约书亚也笑了，他身后又有几个“人”的影子站到近前来。
“我们都是文明社会中的体面人，不是吗？”
他说。
老琼斯则站起身来，神色中满是不在乎。
约书亚继续说：“我的兄弟，你今夜的受洗仪式绝对是跨时代的一个丰碑。当大家都能够接受我的理念，主动完成向更高层次存在的升华，离我们的父更进一步，届时，我们便不用再诵念祂名，因为此处即地上天国。”
老琼斯看着约书亚神父由衷被自己感动到的神情，内心不由得泛起一阵恶心。
他鄙夷地说：“你的那个祂，可不是十字架上挂着的那位吧？”
老琼斯的这句话直击要害，约书亚沉默了良久。
他最后抬起头来，依旧是和蔼轻松的笑容，对老琼斯说：“当你完成受洗仪式后，我们有接近无尽的时间去谈论这个问题，到那时，你会切实地感受到真主的存在。”
“而不是……一个被野心家和愚信者肆意打扮而又伸张的木匠。”
约书亚神父下达最后通牒。
老琼斯身后的水库再次传出细微的响动声，他回头看去，很多完全不具人形的灰白色怪物从水面上探出畸形的脑袋。
它们的瞳孔泛着莹绿色的微光，在这一片昏暗之中显得十分扎眼。
有几只已经迫不及待地爬上岸来，围着老琼斯打转，似乎在打量着自己即将获得的新身份。
但它们大概是以约书亚神父为首，没有他的允许，这群家伙并不敢擅自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
老琼斯一眼都没有看这些围住自己的怪物，他最后把视线定格在“露西亚”身上。
“露西亚……”
老琼斯走到它的身边缓缓蹲下身子，用左手牵住对方的右手，将它从地上拉了起来。
露西亚并没有那么高，但眼前这个“露西亚”佝偻着自己的脊背，所表现出来的依旧是小鸟依人的模样。
因为离得很近，老琼斯可以对方脸上的表情。
他可以确定，“露西亚”很高兴，但它显然还不知道该如何用人类的五官表现出高兴的样子，便只能尽力活动着自己脸上的每一寸肌肉。
无意义的低声嘶吼。
老琼斯恍惚间，似乎真得看见了曾经的那个她。
自己魂牵梦绕了一辈子的姑娘，永远定格在那个最美年纪的姑娘。
他又看见了自己，而自己已经是一个垂垂老矣，邋遢孤独的怪老头。
老琼斯用双臂环抱住“露西亚”，触感湿滑粘腻。
他闭着眼睛，脸上露出幸福的表情，喃喃道：“神父，说不定你的提议真得很不错。”
“你说什么？”
但下一刻，当他推着“露西亚”来到铁皮小屋的门口时，局势突然反转。
老琼斯忽地发力，整个人抱着“露西亚”从半掩着的屋门跌入一片漆黑的室内。
“你要干什么？！”
约书亚神父厉声喊道，刚才围在老琼斯身边的几个没有人形的怪物随即也嘶叫着冲入小屋之中。
神父快步走到门口，一束窜出来的火苗却映在他的脸上。
逼仄的小屋中，老琼斯的左肩已经被咬去一大块皮肉，而右臂同样在混乱的局势被不知道那个东西摁在地上，不过侧歪着的他依旧死死地抵着被自己坐在下面的“露西亚”，左手将早就准备好的打火机打着。
“露西亚，我终于可以杀了这只害死你的怪物。”
“现在，我可以去见你了吗？”
“我不需要留在天堂，让我见一眼就好……让我再见你一眼。”
“露西亚，我好想你。”
两行浊泪从老琼斯的眼角滑落，同时摔落的还有那只窜着火苗的打火机。
他早就把整间小屋塞满了爆炸物。
约书亚神父看着那只即将坠地的打火机，一种生物对于死亡本能的恐惧驱使他转身就跑。
“嘭！”
火光冲天，百鸟作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