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嫣点点头:“对,我以为他不在城楼上,至少也会在议事厅等我。怎么,二叔他不在阳临关?”
谢风叹了口气:“将军带着人上山,好像说是要寻什么药草,具体的事情我也不知道。不过看天色,应该一会儿就能回来,您看是先歇息一会儿,还是?”
即便有千万件事情需要做,可刚经过一场硬碰硬的战斗,即便她的脑子还能运转如常,但看程副将等人的面色,谢云嫣便道:“西秦今天和我们交过手,就算想立刻攻城,也需要清点损失并重新修整,一天之内,应该不会再有敌袭。既然如此,风叔你就带我在周围转转,熟悉熟悉阳临关吧。”
程副将等人也纷纷应和。
阳临关不大,但是作为边关重镇,有许多的防卫用具,再加上时不时停下了和谢风询问各处细节,仅仅是粗略绕了一圈,便用了大半个时辰。
回议事厅的路上,果然就有人送来消息——
谢二将军已经从山上回来,正在书房等着谢小姐。
隔着两世光阴,谢云嫣终于和二叔在这样一个寒凉的秋夜相见了。
边关的风在入夜后硬得像刀,阳临关的人为了御寒,便都在门窗后都钉了厚厚的棉布帘子,此刻,谢玄书房中的厚重帘子拉拢重叠在一起,将窗户外呼啸的风声关在外面。
庭院里的常青树生长的仍旧十分茂盛,树枝因为风的原因彼此抽打,但是因为布帘的缘故,声音传入书房内的时候,已经是只剩下细微的几不可闻的,断断续续的噼啪声。整个房间的光源来自于简陋的黄木书桌上,一盏昏暗的油灯。
满面风霜的谢远坐在书桌后,一言不发,以深邃的难以揣测的目光,望着自己对面,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的谢云嫣。
谢云嫣不知道二叔为什么把她叫来后,一直不开口说话,她只知道自己的沉默,是因为简简单单的四个字。
近乡情怯。
她已经有太多太多年,没有见过生龙活虎,瞪一瞪眼睛就能把人吓哭的这位二叔了,实在不知道应该怎么开口打破沉默。
上来说军务,太过生硬;说些家常琐事和谢家最近的情况,在战乱中又显得太过矫情。
最终,谢云嫣还是掀起眼皮小心翼翼地偷瞄了一眼二叔,在与对方对视的那一瞬间迅速地移开了目光。
脑中残留的,来来回回都是谢远在澄黄的灯光之后,半隐在阴影里的脸。
二叔,好像比她记忆中的样子苍老了许多……
良久之后,谢远终于开口,他似乎为了引起谢云嫣的注意一样轻轻敲了敲桌面,低沉的声音在夜晚里听起来恍如香炉散发出的烟雾一样难以捉摸:“听说,你自己做主和靖国公府退婚之后,才主动请命来支援阳临关?”
她定了定神,努力让自己做到直视自己二叔的眼睛而不移开目光,用尽全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是平静的:“是,但我不是为了疗什么情伤才来,我来阳临关,只是因为我是谢家人,是谢玄谢将军的女儿。”
因为谢云嫣干净利落的回答,谢远忍不住再次打量了一番自己的这个侄女,看到那双和兄长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眼睛,声音里也不禁带上了一丝玩味:“我相信你应该有一个充分的理由,毕竟我没记错的话,你可为那位苏公子,把自己性子都改了不少。”
谢云嫣虽然面上表现得若无其事,可是心里却有些打鼓,理由这种东西可以说是随手一抓就是一个,可关键就是,让面前这个已经在战场上叱咤多年的二叔能够信服的理由,那可不是随便一说就能通过的。
对于包括娘亲在内的其他人,单用邵菀与苏黎暗通款曲这个理由就足够,如果只对二叔说这个,他是不会相信的。
因为实在太过感情用事。
和她其他的谋划相比,判若两人。
冷静下来。
谢云嫣在心里对自己这样说,即便是拙劣的谎言瞒不过二叔那双不知道看过多少虚伪事物的双眼,也要冷静下来开口回答,否则是个人都会起疑心。
“我……”她斟酌着开口说道,“我做了一个梦。”
谢远的语气令人听不出他到底满不满意听到谢云嫣的这个回答:“一个梦?”
谢云嫣点了点头,一点一点的把自己前世经历了的部分事情,仅仅当做一个噩梦对着自己的二叔讲述,说谎的艺术,就是要把话说的七分真三分假,而现在,谢云嫣口中的话,可以说得上是九分真一分假。
当谢云嫣的讲述终于告一段落的时候,谢远没有说话,而当他再次开口时,声音依旧平静恍如深海:“所以呢?”
可是谢云嫣知道,深海下面其实隐藏着不知多少你无法探究的风暴以及令你无法想象的危险。
谢云嫣垂下眼帘,似乎在考虑着什么,而谢远,这个从来不怎么有耐心的铁血将军,居然罕见的坐在那里静静地等待着,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想要催促自己这个侄女的趋势来。
整个书房一片沉寂。
而这种沉寂似乎有了形体一样,它们自发的聚集在了一起,越来越浓厚,也越来越沉重,把整个大书房里的气氛压的越发的低沉而危险,就好像有人拿着火柴正在慢慢靠近一堆已经淋透了油的柴火堆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女孩子特有的清亮嗓音打破了这满室的沉寂,谢云嫣抬起头来,声音里带着她这个时期特有的坚强和倔强:“所以我要有一天,站在一个所有人都必须仰望我的地方,没有人能够那样对待我,对待谢家,而对我的伤害,我也将十倍百倍的奉还。”
“而这一切都将由我自己,亲手来实现。”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重新回归沉寂的书房之中,压抑的气氛忽然一扫而光,昏黄的灯光也仿佛变得柔和了起来。
谢远突然笑了。
“我都算不清是多少年前啦,”他的声音里终于染上了一丝笑意,他看着对面那个双眼极其明亮的女孩子慢慢地说道,“大哥也和你一样,对着父亲和族中长老,说出这样一番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