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良的话成为压倒李志坤最后的一棵稻草,李志坤彻底崩溃了,他掩面痛哭起来,杜美燕看着一个跟自己父亲差不多大的男人抱头大哭,当然是自己的父亲还活着的情况下,不由得心酸,起身给李志坤拿了些纸巾,默默得注视着李志坤,等待着他发泄完自己的情绪。
李志坤发泄完了自己的情绪,如释重负一般,摊开紧握的双手,说道,“其实这一天,迟早都会来到,这些年来,几乎每个夜里,我都无法入眠,整天惶惶不可终日!提心吊胆得过日子,这样的生活,我过够了!今天,我就把那些事情说出来,也算得到解脱了,我也可以踏踏实实睡一个安稳觉了。
你们也掌握了我的事情,让我怎么说呢?”
“那就从你如何认识陶森说起吧!”张妈说道。
“其实一开始,我并不认识他,对于他们这些商人,我还是很抵触的。2017年底,随着医院的业务量逐日增多,原来的设备均出现不同程度的老化,尤其是那台核磁共振机经常出现问题,不能正常运转,于是我就在医院班子会议上提出购买一台功能强大、操作更加便捷的核磁共振机,用来替换已经不能使用的那台老机型。医院班子会议上,大家一致认可后,我便按照相关程序向医院的上级部门上报了购买计划,得到批准后,我便安排医务设备科的人将购买的设备的相关参数,挂到政府采购网上,等到开标时,让那些医疗设备供应商参与招投标。
时间到了2018年年初的时候,我频繁接到一个自称医疗设备供应商的电话,电话里他告诉我,他叫陶森,并向我隐晦得表示,如果我在核磁共振机的采购上给予他关照,让他代理的公司顺利中标,他便会给予我相应的好处。对于这样的请求,我断然拒绝了。后来他还来到我的办公室,给我送了一条软中华香烟,还是让我给他关照,但是我没有答应他的请求,也没有收下他的香烟,把他赶了出去。
接下来,他不知道找到什么途径,通过我的朋友请我出去吃饭,碍于朋友的面子,我不好推辞,我出去跟他们吃了几次饭,每次吃完饭,那个陶森总是想法设法给我送东西,我都坚决不收。
还有一次,陶森抱着一件五粮液到我家里,也被我撵了出去。
我说这些,你们肯定认为我要么觉得人家送少了,要不就是假清高!其实这些年,我看过太多的领导干部,就是被这些不良商人拉下水的。吃了不该吃的饭,认识了不该结交的人,收了不该收的东西,结果就只能与这些人狼狈为奸,同流合污了。
我到不是装什么清高,而是这几年随着医院的效益逐年好转,每年工资加各项福利下来,我也有四五十万,他的那些东西,我如果需要,凭着我的工资还是买得起的。何必要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受制于人呢?”李志坤苦笑得解释道。
“看来,老李你还是具有一定防腐拒蚀的能力。如果你的家庭没有出现那样的事情,我们今天就不会在这里见面了。”张妈说道。
“让你们见笑了,我哪里是防腐拒蚀啊!我只是算得明白这样一笔账,那些不良商人都是唯利是图的,如果他送你1000元的东西,今后就会在你身上拿回至少10万元以上的好处。没有收他们的东西,你是他们的大爷,他们像孙子一样供着你,捧着你;可一旦你收了他们的东西,他们就是你的爷了,他们手里捏着你的把柄,随时让你像一条狗一样,任凭他们的差遣。
我原本想着让我的白大褂一尘不染,直到平安着陆,安全享受退休以后的生活,但明天和意外,真不知道哪个先来!现实无情得摧毁了我的梦想。一天晚上,我接到我儿子的电话,他告诉我,惹了祸事,把人打进医院了,让我赶快过去。于是我和老婆连夜开车赶了过去。
等我们赶到学校,都是第二天早上了,通过学校保卫部门,我和老婆大致了解了事情的整个过程,我儿子为了一个所谓的“校花”,跟别人争风吃醋,最后不惜大打出手,将对方四个都送进了医院。
这件事情惊动了警方,好在学校为了顾及自己的名声,一心想着将事情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警方也念及惹事的双方都是在校的大学生,一旦逗硬起来,对孩子的未来都不好。所以只要双方达成调解,便不会追究刑事责任了。
我和老婆苦口婆心,就差跪下了,好不容易跟对方的家长达成和解协议,但对方一口咬定要我们赔偿180万元,还有夜宵店的损失20来万,一共加起来200多万元,并且还要一次性全部付清。我们虽然有一点积蓄,也就40来万,让我们到哪里找那么多钱啊!我老婆当场就昏死过去,为此落下了病根。
后来我说服学校,让学校做担保,分三次将钱付清。看在学校的面子上,对方才答应和解,不追究我儿子的刑事责任。回来后,我赶紧将积蓄40来万打给了学校,把他们母子送进了医院医治,自己打电话到处联系筹钱。
可世态炎凉啊!亲戚那里不仅没有筹到一分钱,反而被这些亲戚拿话挤兑,什么样难听的话,都可以说得出口。这也不怪他们,如今这世道就是这个样子,你比亲戚活得好了,亲戚就会羡慕嫉妒恨!现在出事了,他们巴不得看笑话,还会伸手拉一把吗?
至于朋友,就不要提了,平日里义薄云天的样子,可一旦开口向他们借钱,个个都变成了缩头乌龟了。这让我想起一句话,想要跟朋友绝交,跟他借一次钱就可以了。我并不是说这世上没有真正的友情、亲情,只是我没有遇到而已。
转了一大圈,我把平日里但凡能说得上话的人,都联系了一遍,分文未借到。我也想过把房子卖了筹钱,可是我一打听,当时我的房子不值钱,如果要在短时间内卖出去,除去手续费、中介费等,最后到手也只有18万左右,加上汽车的5万,满打满算不到24万,这让我如坐针毡,一想到如果不把钱筹齐,儿子将要被送进监狱,我的心都碎了!
就在我走投无路的时候,无意间我看到手机通话记录里陶森的电话号码,我就像饥渴难耐的人,看见了一杯甘甜的泉水,不,我当时看见的应该是一杯毒酒。我纠结再三,最后下定决心拨通了陶森的电话。
陶森接到我的电话很是兴奋,我约他见面谈,连忙让我找地方,然后他跟着过来,和我面谈。我才意识到这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都要到12点了,但没有办法,我大脑里迅速排除了那些不适合谈事情的地方,最后选在我居住的小区附近的一个茶楼,那里环境幽静,包间的隔音效果很好。那个茶楼我也是之前,我的初恋过来开业务讨论会,我约她喝了一个下午茶。请不要误会,我们仅仅是喝茶而已。”
对于李志坤的解释,杜美燕说道,“老李,如果你的初恋没有涉及到你的问题,那么就属于你的隐私,我们无权过问!请你继续。”
李志坤喝了口水润了喉咙后,继续说道,“我在包间里等了一会,陶森就进来了,先是我们闲聊了几句后,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陶森看出了我的窘境。他主动问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我简单给他说了一遍我儿子惹得祸事,陶森先是安抚了我几句,然后问我需要多少钱?我对他说需要160万元,如果没有那么多,借我120万也行。陶森表示他没有那么多现金,最多可以借给我20万元。
我一时间无语了,即感激陶森能够借给我20万元,又感到无能为力,加上陶森的20万,连同卖方卖车的钱,都不足以凑够第二期的钱,还不要说第三期,这让我怎么办?
陶森表示对我目前面临困境的理解,最后他压低声音对我说,其实要凑够这笔钱,根本不需要那么大费周章,只需要我稍微做点事情,这些钱就可以轻而易举拿到手。
虽然约陶森见面,我已经做好了思想准备,但马上就要切入这个话题的时候,我不由得还是心里哆嗦了一下。
最后我鼓足勇气,问陶森,让我怎么做?陶森告诉我,需要在招投标文件中设定一个条件,即在本市销售过类似设备,并且产品质量上乘,售后服务优秀的供应商,可以优先考虑;其二需要在原有设备参数上增加一个参数,也就是增加一个功能,这样就可以顺理成章得在原有价格的基础上上浮10%,那么我急需的160万元,不就出来了吗?一旦他所代理的公司中了标,他马上就可以拿给我。并且像我保证,这件事情即便我自己说了,他也不会认账,让我安心收钱。
陶森的话让我不寒而栗,我只是一个院长而已,怎么可能有那么大的能力,左右招投标的事情。陶森让我不要担心这些,只需要按照他的要求去做,剩下的事情他自然会安排。
回到家里,我是彻夜未眠,辗转反侧,耳边一直有两种声音不停得叫喊着,吵闹着。一种声音告诉我,干不得,这是在犯法;另一个声音告诉我,干吧,现在已经山穷水尽了,为了儿子,拼一把,就算以后事情曝光了,打死不认账,不就行了!
经过一夜的痛苦煎熬,我终于下定决心,拼了!我先是找到医务设备科的人,告诉他们需要对需要采购的核磁共振机更改参数,并把陶森通过短信告诉我的新增加的功能参数,用笔记录后转交给了他们。然后立即将陶森发给我的那条短信删除了。
接着我安排人将陶森增加的招投标条件写进招投标文件里,随后将材料带着到市医院的上级主管部门的领导汇报。
上级主管部门的张局长对我突然增加核磁共振机的功能,从而致使价格在原来的基础上上浮了10%,以及在招投标中增加了额外的条件,表示不解。我主要从业务的角度跟张局长做了解释,而至于为什么要在招投标中增加额外的条件,也是从设备后期维护包养上进行了解释。虽然我看得出我的解释并没有让张局长最终信服,但医院的业务毕竟得靠我支撑着。如果断然否决了我的提议,这样对医院的业绩将带来不小的影响。基于这种考虑,张局长最后还是同意了我的提议。
后面的事情我就没有参与了,我不知道陶森是如何运作的。大概过了两个来月的一天,他给我打电话,说他所代理的公司中了标。等到设备拉进医院后,我们医院付给他所代理的公司第一笔钱后的第二天晚上,陶森来到我家,家里就只有我一个人,老婆和儿子都在医院里治病。他用一个旅行箱装了80万元,连箱子一起送给我,还告诉我,这是第一笔钱,剩下的80万元,要等到设备验收我们医院付钱后,才拿给我。
我就用这80万元给儿子付了第二笔赔偿款,当时我记得付了70来万,钱是用现金的方式拿给学校的,随便给儿子办理了休学一年的手续。
大概过了十几天,设备调试完毕,我们医院按照合同规定,将剩下的钱扣除质保金后打给了陶森代理的公司,还是第二天晚上,陶森拉着一个旅行箱到我家里,把剩下的80万元,拿给了我。
我先后共两次一共收受了陶森给予的现金160万元。
这几年我奔波在全国各地各大医院以及各大医学院,进行教学和培训,目的就是想多多挣钱,将陶森给我的钱凑齐,然后向组织坦白,将钱上缴给组织,争取得到宽大处理。”李志坤洋洋洒洒得说完,神情也彻底放松了下来。
“李志坤,你后来与陶森有过联系没有?”杜美燕问道。
“这件事情过后,我们很长时间没有联系了。大概在2018年9月的时候,我们医院需要购买2台彩超机,陶森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这个消息,有一天晚上,他来到我的家里,那时候,我儿子的伤基本上好得差不多了,但我老婆的病却一直没有多大起色,作为医生,我知道我老婆的病需要静养,不能受到剧烈刺激,于是我便将她接回家里,这样我也不用医院家里两头跑了。
陶森的形象不太好,我怕吓着老婆和儿子,便让他到之前我们见过面的茶楼见面。我们见了面以后,陶森表示他愿意做我们医院彩超机的生意,还说条件不变,只要我帮他代理的公司中标,就给我货款的10%作为对我的酬谢。我没有答应,我不想越陷越深,越走越远了。
可是陶森却不依不饶的,还威胁我,说是我不帮他,他就要到相关部门举报我。那天我们没有谈好,各自愤恨得离开了。
后来,陶森不断打电话给我,对我威逼利诱,让我不胜烦恼。有一天,我下定决心要跟他做个了断,便再次约他在那个茶楼见面。
这次陶森对我的态度明显好了许多,不再像从前那样对我咄咄逼人了。我也是念及当初他毕竟是帮了我度过危机,所以也没有跟他计较那么多。
陶森对我说,如果对感谢费不满意,他可以再多付5%给我。我反复给他讲,这不是钱的问题,而是一个人的立场问题。上次收了钱就已经不对了,我不想再这么干下去了。如果我再出什么事,我老婆怕是要提前归天了。儿子的事情就已经让她只剩下半条命了,我不想她过早得离开我,这不是用钱能解决的问题。
我的顾虑对于陶森来说,根本就不是事!对于他来说,女人死了,还可以再找一个更好的。什么对他最重要,钱才是!所以他不理解我的苦衷,我跟他之间根本谈不到一块去,就像鸡和鸭之间永远没有共同语言一样。他反而讥讽我,说什么打过油的瓶子,就只能打油了之类的话。
后来陶森见我意见坚决,也不好强劝了。只是让我看在曾经帮忙的份上,给他透露一点内幕消息。我想了想,他代理的公司,这次能不能进入下一轮都不好说,即便他知道点内幕,也不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况且这次我是不会收他的钱,这是我的底线。于是我告诉他,医院的心理承受价格是报价下浮10%以内。
到了开标以后,中标的是一家山东的医疗器械有限公司,具体经办人是山东籍女子,叫秦惠芳。我想既然不是陶森代理的那家公司中了标,就与我没有任何关系了。但一天上午,陶森拿着一份收款转让协议书到我的办公室,我怎么都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可是又有什么办法,陶森的手续一一俱全,并且彩超机也通过了验收,我也没有多想什么就安排人打款了。
后来陶森给我送过一笔钱,有20万,都是现金,一扎1万,一共20扎,是用大信封装起的。在我的办公室里,我坚决不收,在与他推搡中,信封掉在地上,钱也露了出来,他当着我的面将散落在地上的钱逐一装回信封。我见他装好钱后,就将他撵出了办公室。”
李志坤的交代大大出乎了大家事先的猜测,按照李志坤的说法,他仅仅收受了陶森160万元的贿赂,而且也是在核磁共振机采购上给予了陶森帮助。但在彩超机购买上,李志坤的虽然提供了帮助,但他并没有收受任何钱物。
难道是李志坤抛出的烟雾弹,还是事情的真相就是这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