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唐王班师回朝,一路上与玄奘车同乘,食同席,寝同床,真是羡煞了四个同袍旧将。
临近长安时,唐王请玄奘弃了度牒,入朝为官。玄奘只说,此生已许身佛门,再无他念。唐王又说,敕建大相国寺还没有建好,先委屈玄奘去化生寺做住持,等大相国寺建好后再行封赏。
玄奘进了长安,在化生寺落脚,老住持被调离,众僧对这个外人不喜,常常刁难,玄奘是个逆来顺受的性子,不予理睬。这日唐王散朝,想到玄奘,问时辰已经是巳时,随即传凤辇龙车,出离金銮宝殿,来化生寺拈香。
唐王大驾,早到寺前,吩咐宫人在远处等待,悄悄进寺,见寺中僧人散漫,香客稀疏,落叶遍地,只有一个禅房门前干净,想必是玄奘住处,径直走进。有僧人认得陛下,往来通报,僧人都来跪拜,在禅房门口跪了几个时辰,腿脚都跪麻了,禅房中却只传膳食饮水,不见陛下出来。
唐王和玄奘从盘古开天聊到尧舜禹汤,又从周天子聊到秦皇汉武,最后说到魏武帝,玄奘只说,魏武帝有纵横寰宇之才,一统八荒之志,但若自己生在汉末,必不与其为伍,当守护汉室,汉室有失,就投奔季汉,誓要保住汉家江山。唐王明知玄奘是个迂腐之人,却对他的言辞越听越欢喜,心想若不是生在乱世相逢,和玄德也许不会成为生死仇人。
两人聊到深夜,玄奘送唐王出寺时,见长安辉煌落幕,只有几声乌鸦悲鸣,不觉吟唱:“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唐王笑着说:“明明如月,已入我心,贤弟不必悲怆。”
来日,寺中僧人也再不敢怠慢,每日察言观色,嘘寒问暖。唐王和玄奘法师促膝长谈的事不胫而走,化生寺随即香客满布,多是些公卿贵族,玄奘也是每日会见名门贵妇,公子王孙,往来不绝。玄奘精通经史子集,长于吟诗作对,自然应对自如,从此名声更盛。京城中的寺庙也经常邀玄奘讲法。
却说南海普陀山观世音菩萨,领了如来佛旨,变化成老僧,领着变化成小僧的木叉,来到长安城寻个善信之人。初到长安,见长安城中男女老少往一个方向奔走,扯住一人问,是去干什么?那人说,御弟陈玄奘讲法,晚了就抢不到好位置了,随即扯衣脱身。
观音一听是陈玄奘,知道是如来佛祖二弟子金蝉子转世,当年还是自己亲自送他投胎,快步跟去看,见新建相国寺人头攒动,院子中设了一个高台,陈玄奘正在讲法,台下观听者不计其数,又有不少美妇人倚栏相望,甚至有人爬上墙头观看。观音只觉得惊奇,佛祖讲法,听众不过三千,常常有人昏睡,哪里见过这般阵势。
玄奘讲完法后,龙车驾到,唐王亲接玄奘,同乘一车回金銮殿说法。百姓听说陛下和法师同乘一车,把道路围得水泄不通,观音也难以近前。到底是观音,也不和众人去挤,只沿街高声叫卖袈裟、锡杖。唐王正在督促侍卫开道,听到有袈裟、锡杖出卖,命侍卫找到卖家,拿货物一同进宫。
长安城里,有愚僧看侍卫选中一老一小两个僧人去见陛下,心中嫉妒,问老僧有什么破袈裟、锡杖,能值几贯村钞?菩萨说:“袈裟价值五千两,锡杖价值二千两。”那愚僧笑道:“你就是欺瞒陛下,我要告发你。”却被侍卫一把推开,打到一边。菩萨劝阻:“官爷不要与这刁僧一般见识,到时他再告你毁谤佛法,你难以辩解,我自以宝物证明就是了。”菩萨公然不避,当街上拿着袈裟,见袈裟艳艳生光,金珠宝石镶嵌,又扯下包裹锡杖的破布,见锡杖鎏金材质,熠熠夺目。菩萨问愚僧:“我这袈裟可值五千两?锡杖可值二千两?”愚僧连连点头。
却有一人在不远处搭话:“什么宝物要七千两白银啊?”菩萨见那人头戴乌纱帽,身穿紫罗袍,骑着高头白马。一旁侍卫通报,乃大唐丞相萧星。菩萨说:“上官不要嫌贵,若是我寻到善信之人,分文不取。”萧星也是公卿,见过宝物,一看这袈裟、锡杖有十色宝光,皆不是凡品。又听老僧高论,更加添了几分敬重,即便下马,与菩萨以礼相见,称:“今日陛下在龙车中就听闻大师叫卖袈裟、锡杖,让侍卫来寻,见久久不至,又差我来寻,陛下御弟乃得道高僧,想必正是大师口中善信之人,我大唐物华天宝,不会舍不得区区七千两纹银,大师且与我去见陛下,若是御弟喜欢,还有赏赐。”
丞相命身后骑尉接过袈裟锡杖,属官让马予菩萨骑,快马加鞭,往皇宫去。到了宫门,黄门官转奏,宣至金銮宝殿。唐王见萧星引着一个白须僧人,一旁骑尉手捧袈裟锡杖,立于阶下,问:“萧星,你可问了,那袈裟价值几何?”萧星跪下说:“回陛下,袈裟五千两、锡杖两千两,共七千两。”
唐王让菩萨说道一下自家宝物,菩萨说,袈裟取天蚕丝为材,请九天织女织造,混入凤羽,可避羽妖,杂入麟毛,可慑魔兽,镶嵌龙鳞,能制水族。从骑尉那里取来展示,见袈裟四角上有夜明珠,有八种宝珠装点颜色,璀璨无比。这哪里是袈裟,分明是金楼银阁中展示珠宝的红绸布,殿上众官员看了,一个个啧啧称奇。
唐王又问阶下玄奘:“御弟,你去一观,若是喜欢,朕与您买来。”玄奘早就看出袈裟、锡杖不是凡品,但听闻如此昂贵,还是施佛礼唐王:“陛下,贫僧不喜欢。”唐王一听,就知道玄奘话非本心,命人从皇帝私库中取出七千两,直接买了。
阶下魏征启奏:“陛下,不可。”唐王不喜,问魏征:“我以我私库买佛宝,不曾动用公帑,为何不可?”魏征跪下说:“陛下今日花七千两买佛宝,百官明日就会花七万两买佛宝,百姓后日就会花七十万两买佛宝,如此铺张,实非利国之道。”萧星却说:“陛下弘扬佛法,乃见心致诚,尔乃愚昧之人,不足与言。”阶下众臣皆指责魏征。菩萨未见过如此朝堂论理,躲到一遍,玄奘身涉其中,也不敢多说话。
唐王一观阶下场景,微微一笑,命一旁宫人叫声肃静。见官员们止了争论,命魏征平身,夸赞魏征为国直言,当为众臣表率,下旨散朝,让菩萨拿袈裟、锡杖回去,以后再说。菩萨出了宫门不远,有一人追上,正是魏征。菩萨知魏征是个诤臣,心中敬重,施佛礼拜见。魏征说:“本官并非不敬佛法,今日殿上阻止,皆因心系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