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前,我刚搬进拆迁区半年。
我出门前依然无法接受奶奶的死,握着玉佩大哭了一场,哭到肚子饿了,才擦干眼泪,红着眼眶拎起麻袋,顶着一头长发出门。
拆迁区的卫生变得更差了,就因为住进来的人越来越多,而且大多数都是好吃懒做的无业游民,当中不乏一些以前混帮派的小混混,满身的龙虎纹身,好像在说着曾经“风光”的过去。
这些人很坏,光着膀子往那一坐就够吓人了。他们成天三五成群汇聚在一起,好像正在拉帮结派。
我寻常看到他们都会绕着走,他们都知道我是乞丐,看我年龄小,一般也不搭理我,但是这一天,我被他们叫住了:“小朋友,过来。”
“我是男生。”我下意识回答,这些天来我没少被问这个。
“我知道,去,把头发卖了,搞两百块钱过来,回头我们发展起来了,你就等着跟着我们去吃香喝辣的。”他甩我一个眼色,示意我乖乖照做。
这是罩着我的意思吗?还有,他们是不是穷途末路了,居然打起我头发的主意。
而且这笔买卖有点亏,因为头发还不够长,现在买肯定会大打折扣。
但是……如果他们真的能以后给我好吃好喝的,那这算不算是商业书里说的前期投资?后期获利?
眼看各路小帮派在这成立,万一他们真的发展起来了,好像还挺划算的,但是我头发还不够长呀!
我一脸懵懂的摇了摇头,指着刚长到后颈上的头发,耐心的跟他解释:“头发必须留过肩胛骨,因为长发比较受欢迎,现在拿去卖的话,恐怕只有50块,因为这个长度老板不好卖给别人,再重新留到现在这样得花两年,我觉得你们要不再多等一年,这样就能卖200块钱了,我没有骗你们,你们可以跟我去理发店问的。”
这几个人的笑容凝结了,开始衡量着得失,我完全没有说谎,说的话有理有据。
倒是他们,到底值不值得我去投资?两百块可是很多的,能够我吃好久了。
“你们抓紧时间去发展吧,我今天出门晚了,该去捡垃圾了。”我伸出手指戳了戳表框碎裂,却还在顽强运转的米老鼠手表,给他们指着时针落座的8点。
“50块,还不如去找那群小偷学学怎么搞摩托车,打架伤筋动骨,回头连医药费都付不起。”
“你这话就不对了,人家贪狼会也是这么过来的,现在风生水起,我有个兄弟在里边天天吃香喝辣。”
“要不咱去投靠贪狼会?”
“里面的结构早就稳定了,就像一碟肥肉,肉都被分完了,汤汁也被吸得一干二净,就剩一个盘子等着你去舔,你干不干?”
一群人陷入了迷茫,他们军心不稳,好像不值得我去投资,哪天散伙了我就血本无归。
我走了,离开了拆迁区,开始到处收集瓶瓶罐罐。
忙碌了一上午,我拿出身上仅有的两块钱去买了一份早餐糯米饭,这个很顶饱,份量又大,再喝一点摊位上的热茶我就饱了。
老板就跟往常一样,在我离开后用抹布擦了擦桌椅,我没有在背地里说他的不是,就是……那抹布看起来比我身上的衣服还脏。
我好歹也是个天天洗澡洗衣服的人,屁股又没坐进垃圾堆,从小到大我都挺招人嫌的,也就习惯了。
下午依然是捡垃圾,这一眼看到底的生活,令我格外怀念还有奶奶在的时候。
傍晚,我把东西都拿去卖了,4年前的废品还没有贬值得厉害,我今天的运气还算好,换来了8块钱。
惯例的去步行街那边游荡了一圈,翻垃圾桶找到一个刚咬了一口就被丢掉的鸡蛋仔,我从垃圾堆里捡起来吃了个半饱,运气也真是好,居然有人糟蹋食物的同时,还会在塑料袋上打个结,那鸡蛋仔一点都没被污染,干净的很,旁边还有一杯一升装的柠檬茶,也是只喝了一点点,杯子上还附着着晶莹剔透的水珠,就是口味有点变了,大概是因为冰块融化完了吧。
不过喝的时候还是很开心。
买了一块钱馒头,解决了晚餐问题,接下来两天不用愁了。
晚上还是捡垃圾,这个城市的夜生活还蛮丰富的,光是宵夜街就有好几条,而且客流量从未停衰减过,一桌接一桌源源不断的来。
我的主要目标是垃圾桶里的易拉罐,因为吃烧烤时喝饮料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有时候我能在路边和地上捡到满满的一大堆,偶尔客人吃剩下的食物,我嘴馋了也会过去把它吃完。
食物是最神圣的,它能救活我,所以我不在乎他人的目光,偶尔也会有好心人给我干净的食物,我很感激,但那都是解决我一时之忧罢了,我真正所想的还是找一份工作,只是我没有身份证,年龄也太小了。
我提着瓶瓶罐罐回到拆迁区,四周昏暗一片,我借着月光找到了回家的路,结束了一天的工作。
第二天一大早我又出了门,却发现那几个人身上都挂了彩,连创可贴都不粘一个,但是他们的队伍壮大了,多出几个人。
为首的就是那个满身龙虎纹身的壮汉,我看着那一地的烟头,埋汰不已,直接绕着走,不料又被叫住了。
“小孩,过来。”
我扯了一下嘴角,走了过去:“有事吗叔叔?”
他坐在台阶上丢掉烟头,两手搭在膝盖上,痞里痞气的问我:“想不想跟着我们一起混,等混起来了,你就是开帮功臣,到时候给你个干部位置。”
讲真的,我很讨厌这种崇尚暴力的人,压根不屑于与他们为伍。
拆迁区里面很多人在觊觎我的头发,给他们头发也只是为了卖个面子,眼看拆迁区那么多的小团伙在崛起,有人能罩着我也是好的,更何况他们真要是混起来了,这种小混混讲义气,我应该也会被报恩才是。
但是让我上阵去打架,还是算了,我太弱了,怎么可能打得过。
我摇了摇头:“叔叔,我不会打架,也没什么力气。”
他嘴角一翘,从兜里摸出一把折叠刀丢到我脚下:“捡起这把刀,下午4点前回来,等我们跟人开干,你趁乱摸到他们老大身边,朝他肚子来上一刀。”
他要我去杀人!
我傻眼了,喉咙咕噜一下:“叔叔,这是犯法的!”
“哎!”他连忙打住,把手指着自己的胸口笑着说:“我叫王虎,你可以叫我虎哥,我给你普及一下人体知识和法律,捅他肚子死不了,他肚子上肉多,还有一个就是你未成年,警察奈何不了你,关你半天就把你放出来了。”
我看出来了,他的笑容里藏着刀,我不傻,没那么容易被忽悠,刀子是一种冰冷武器的物体,只要捅到了血管,不管是哪儿,流血都能流死人。
“我不敢。”我耿直的说。
王虎一听,当即不乐意了:“有什么不敢,你就甘心一辈子捡垃圾吗,而且你把人给捅了,再说,人家还不可能报警,出来混求助条子,回头在这一片传开了,还会被人笑话!”
我看着他口沫飞溅,他这明摆就是忽悠我!
“哈哈……”我干笑着掩饰尴尬:“捡垃圾也挺好的,我先走了……再不去就没罐子了。”
我刚打算溜走,王虎怒喝:“站住!”
我一惊,不敢动了。
王虎起身,凶神恶煞的朝我走来,目光锁定我的脖子,他直接伸手一拽,把玉佩给拽了出来,放在手里察看:“羊脂玉,不过只有半块,应该能值个两三百。”
他打起我玉佩的主意!我咬着牙拍开他的手:“这是我亲人的遗物!”
“遗物?”他一脸邪气的笑了笑,摸出烟盒和打火机:“我给你个选择,一是按照我的做,回头我封你个干部,二是你这玉归我,从此与你无关。”
我眸子猛缩,两个我都不能接受,灵机一动,说道:“你欺负弱小,要是我说出去,谁还会跟你混?”
“呵呵。”王虎低头点上香烟,轻呼一口白气:“我这人只对兄弟好,为了兄弟我能两肋插刀,我这群兄弟都是左臂右膀,一旦犯了事就得坐个几年,你不一样,未成年伤了人也没事,等回头你被放出来,你也是我的兄弟,我王虎有的你也会有。”
王虎插着腰,奸笑着等我答复。
我握紧拳头,撒腿就跑!
他呸了一声,捏着烟,人高马大的像头牛一样冲过来逮我。我哪儿跑得过他,被他一把揪住了头发!
“妈的!”王虎扬手一巴掌扇来,我挨了个结实,痛叫一声,把我给扇懵了。
我半边脸胀痛,耳朵嗡嗡作响,这还没完,王虎拽着我脖子一把扯下我脖子上的羊脂玉,红绳顺势刮了一下我耳根子,刮得我生痛!
我一时间不知道是该捂脸还是该去抢回玉佩,同时又不敢,王虎看了一眼手心,冷笑一声:“你自己做选择,都穷到这样还不把玉卖了,说明你很重视。”
我心里咯噔一跳,跳起来拽住他的胳膊:“还给我!不然我报警了!”
王虎恶狠狠的瞪着我:“你敢!我不在了我这些兄弟都还在,回头你看他们怎么收拾你!”
我一怔,直接急哭了,撕心裂肺的说:“打我一次我就有证据了,我就可以报警把你们全抓了,警察肯定会心疼我!”
王虎脸一抽:“你这小孩……还挺有勇有谋,是个当白纸扇的好苗子。”
王虎放下手,手掌摊出奶奶的玉佩,他就这么还给我了。
我一把夺过迅速拉开距离:“白纸扇是什么?”
王虎浑浊的眼睛看了我一眼,抽了一口烟:“红棍、白纸扇、草鞋,一个团队必不可少的三大要素,红棍善武,白纸扇善谋略,草鞋擅长疏通人际关系,说真的,你干脆来跟着我混吧,天天捡垃圾还遭人白眼,跟在我身边,我培养你几年,等混起来就威风了,到时候人人见了你都得绕路。”
他这一次没有再谈我的头发,也没有说玉佩,就是单纯的邀请我。
我一咬牙,含着泪水,还是转身跑了。
我不可能去当小混混,奶奶在我还很小的时候就交代我,千万不要做坏人,否则会万劫不复!
而他们就正在走向一条万劫不复的道路。
我跑了没多远,王虎一行人又追了上来,把我团团围住。
我把玉佩塞进兜里,死死的护着,王虎弹了一下烟灰:“丑话说在前,不加入可以,但你也别加入任何帮会,还有,刚刚的话你给我烂在肚子里,任何人问起你都别提,否则我会让你小子会知道死字怎么写!”
我哆哆嗦嗦的看着他,拼了命的点头:“我发誓,我绝不说出去,否则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只要你不伤害我……不打我玉佩的主意就好。”
王虎甩了一下头:“走吧。”
我松了口气,低着头离开了,他打了我一巴掌固然可恨,但我也没能力去找茬,他不再进一步找我麻烦就好,没有什么比奶奶的玉佩更重要。
“虎哥,三百不要了?”
王虎嘴一撇:“这是遗物,抢了他肯定记恨我们,现在这一片区域帮派那么多,保不准他回头就去给别人到处造谣,帮别人对付咱们,就算咱的目标再远大,也得先在收服住在烂尾楼的人。”
众人纷纷哗然,恍然大悟了,赞叹虎哥的远见。
我都听到了,拆迁区帮派众多,各自立足,也从他的话中学到了一招,谁要是招惹我,我就帮别人对付他们。
我先是回家放好玉佩,接着马不停蹄的出门,不然就要被活活饿死,等我快走出拆迁区,我又被人拦住了。
“喂,娘炮。”几个流里流气的人叫住我。
我吞了吞口水,脸颊还痛着,眼睛还没消肿就又被人拦住了。
我揉着脸颊:“有事吗?”
他挽着胳膊靠着墙:“杀破狼那群人,找你说了什么。”
我突然想起刚刚王虎说的狠话,以及自己的誓言,咬着嘴唇:“打了我,给我下马威,要我加入他们。”
我琢磨这伙人八成就是王虎下午要约架的人,也是一身的狠气,两边都不是善类。
几人相视一眼,随即哄堂大笑:“啊哈哈哈哈哈……”
“乐死人了,这厮昨天晚上的伤没好,怕人手不够,连骨瘦嶙峋的小孩都拉拢。”
“还是老大聪明,先让他们两败俱伤,再横插一脚。”
这老大咂咂嘴:“来这半年终于开始乱了,烽火一起,想灭掉可就难了,哎,你这娘炮刚刚在那边发什么誓,我都听到了,你自己坦白吧。”
我大脑直接空白,闭眼把头摇成拨浪鼓争取时间想对策,说道:“他们要我不能加入其它帮派。”
老大嘶了一声,露出诡异的微笑:“我明明听到你说什么绝对不泄露,呵呵,难道是我听错了?”
他的眼睛跟条毒蛇一眼盯着我,我被看得头皮发麻,手指头在发抖,装作不在意的张大嘴巴:“你说那个呀,他们想做大做强,要我别说出去,我就想着你们出来混的,哪个不想做大做强,所以刚刚我就没说。”
几个小弟相视一笑。
“王虎那人不是在其他地方当过老大吗?半公开的秘密还怕被人知道?这么蠢也当得了老大?难怪跑到这来了。”
“他一边拉帮结派,一边怕人知道他的野心,搞笑呢!”
老大呵呵一笑:“不管怎么样,下午这一架是打定了。”
果不其然,如果不是打架,那你打探王虎的消息干嘛。
我选择溜之大吉:“那我先去捡垃圾了,被你们浪费了半小时……还有,你们别拉拢我,除非你们能保护我不被他欺负。”
老大骂了一声:“你连钢棍都拎不动,滚吧,那逼也是穷途末路了……呵呵,看我怎么做了你。”
我赶紧跑了。
捡了一天垃圾,晚上回来,王虎那拨人把我围堵了……
他们满身是伤,也顾不得养伤了,就是要堵我。
王虎冷冷的点上一根烟,眯着眼睛看我:“你离开后,那群人找你了是吧?”
我不安的点了点头:“是,但我发誓,我没有跟他们说,我骗他们说你的野心很大,说你拦我就是为了说这个,可这是公开的秘密,你们的野心都很大……”
“那他们怎么动刀子!要不是我兄弟给我挡了,现在躺着的人就是我!”王虎气愤的喷了我一脸唾沫,月光下,他怒目圆瞪的看着我。
我慌了:“我……我不知道,我真的没说出去!他说他要做了你!我发誓我绝对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