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术故障？昨天在新都公园的那一幕，加上脑袋所受的一瞬间“极刑”，不是脑芯片被入侵又是什么？——蓝知非仰望着漫天假象，心中不禁生出许多失落感。
他隐约听到阿赖耶飞机沉闷的声浪，之所以沉闷，是因为那个声音不似来自天上，而是地狱！声音越来越清晰，就像古早的骨传导耳塞，震动着违背常理的频率，势要捣破鼓。他捂住双耳，痛苦地蹲了下来。有一瞬间，脑子里闪过一副画面：海浪，一个巨大的海浪，不，那海浪简直就像天那么高，天有多高，海浪就有多高！接着又闪现无数个与天同高的海浪，它们没有先后次序，是同一时间形成的无数个静止的弧形水晶体；又一瞬间，一只巨大的火球成为那些弧形水晶体的背景；又一个恐怖的瞬间，水晶体向同一个方向倾倒、破碎，无数个水晶碎片铺满他的意识空间，又陡然哗啦啦地散落下来；最后，火球越来越大，直至占满他的意识……
他听到意识深处有个声音，像是深渊的回声，空洞而清晰：“看到了吗？”蓝知非打了个激灵，吃力地站起了身，下意识地答道：“看到了。”他的脚不由自主地往马槽方向走去，脑中不断地闪现巨大的火球以及乱流奔涌的画面。
八点不到，马槽门口已经暗流涌动，就如泄洪前，洪水安静地涌聚在大闸前积蓄能量。果然，大门一开，那股饥饿的洪流便涌向了马槽，瞬间将之吞没。此刻，蓝知非的意识中又冒出个警示，那个警示就像一条无穷大的寄生虫，瞬间侵入他的语言系统。
他不知哪来的勇气，十步并一步地冲到了马槽后面的六层楼高的原市民中心主楼，他似乎受到某种力量的牵引，径直冲进一楼走廊尽头的办公室，管理员握着古董话筒，惊讶地望着他，他一把抢过话筒，声嘶力竭地喊道，“极地之海的伟大遗产——努斯矿！已被不明势力入侵！”
“切……关我什么事……我要面包……我特么要面包，我要吃饱……”于是，整个马槽陷入了前所未有的骚乱，奇怪的是，脑芯片的惩罚机制似乎失效了，难道还没恢复？
正当蓝知非用话筒重复着潜意识给他传达的警示时，一个与蓝知非个头相仿的男人不知何时来了门口。那人身穿灰蓝色衬衣，下着万象隐形裤，乍看之下，只有头和身子，这是退伍军人的标准装束，因为隐形上衣和头盔在战后都必须上交，衬衣和裤子可以留下来彰显退伍军人的所谓荣誉。
他礼貌地敲了敲敞开的门，说道：“我是临时警备队的指挥官，可以进来吗？”没等蓝知非回应，指挥官便不紧不慢地“飘到”他跟前，一股凌厉逼人之气瞬时笼罩在他的周身。
紧随其后的是五六个漂浮的“人头”，有男有女，他们应该都是身着万象隐形服的现役军人，从那些人头的位置来看，实际身高应该比这位指挥官高出不少。
“不要惊慌，我们并非坏人。”
“我已经预料到你们的行动了，你信吗？”蓝知非故作镇定说道，“如果你们现在愿意收手的话，我们可以谈谈。”
“谈什么？”指挥官微微一笑，硬朗的颧骨线条提高了一个维度，那张脸上冰冷的杀气立体了起来，蓝知非不禁打了个寒颤。他渴望潜意识再给点指引和勇气，可是此刻他的脑袋里一片空白。
见蓝知非不吱声，他继续说道：“如果要谈点什么的话，你代表哪个群体呢？政客还是高产公民还是中产公民还是……”
这个问题对于蓝知非来说，无疑是个大坑，怎么回答都不对。要说非要代表，那肯定是基础公民啊，可外面抢面包那帮子，不就是基础公民嘛。除此之外，都将站在自己所处的这一群体的对立面了。
“你叫蓝知非，对吧？”
“是的，我这籍籍无名的基础公民有劳你记挂了。”他在经历了顾问事件后，觉着这个世上很多怪事都不足为奇了，包括陌生人知道他的名字。
“你表哥经常提起你，在与昂克逊最后一战中，他调到了红龙中队，当时我是他的队长。”那人说道，“他对我说，如果在路上看到脸型和体型的长宽比例差不多的，一定就是他表弟，呵呵，果然没错啊。”
蓝知非的国字脸囧了起来——这家伙在战场上还不忘数落我。
“好了，不开玩笑了，”那人侧了侧身子，问身旁一个“人头”道，“外面情况怎么样了？”
“我们已经完全控制了全城的警备系统，主终端所在的具体位置还不能确定，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主终端已经遭到攻击，短时间内应该很难修复。虽然切断了所有通讯系统，但对方极有可能通过一千多年前埋设在地下的通讯线路对外求援，如果是那样的话，增援部队可能很快就会抵达。”
“千万不要不惜一切代价保护好碧落系统。”
“嗯，明白。”
“安排人手加强这栋楼的警戒，毕竟囤了这座城市一个月的粮食，”指挥官环顾了四周说道，“我看这里不错，收拾收拾，就当临时指挥部吧。”
“好的，我这就安排。”那几个“人头”开始收拾起了这间五十平米左右的房间。又有一个人头匆匆地飘进房间，在指挥官耳边支支吾吾了几句，他的脸渐渐阴了下来，随即嘴角很不明显地扬了扬。
蓝知非环顾这间所谓的指挥所，不禁思忖道——我在这里的意义是什么？刚才潜意识的警示意义又何在？他们要干嘛就干嘛呗，跟我又有什么关系？他越发觉着自己的存在显然很多余，于是他知趣的朝门口走去。
“你刚才说，你预料到我们的行动，是什么意思？”
身后的那个声音像低频脉冲，直指蓝知非噤若寒蝉的心。他记得刚冲进这个房间的时候，是何等的大义凛然，在遭遇了这伙人的时候，是何等的无所畏惧，这才过去短短十来分钟，就把他打回原形。那些所谓的预知，完全是个笑话。
“我没有预料到，是我瞎编的，请不要当真。”
“但努斯矿确实被入侵了。”
“哦，那可能是我蒙对了吧。”
“我不信，这是军方的最高机密，就连我们也是一分钟前才得到的消息。”
“你不信我也没有办法。”
“等等，你刚才不是还振臂一呼吗？你不是让我们关注‘极地之海的伟大遗产’嘛，我们现在已经开始关注了，那你作为倡议人，是否该有所表示？”
“这个……那我能做些什么呢？”蓝知非两手一摊，苦笑道，“你看看我，要个头没个头，要肌肉没肌肉，什么阿罗汉三栖战车、阿赖耶反重力飞机、阿僧祇万向定位枪，光听名字就把我唬住了；心里不绷紧鼓皮，连话都说不利索的我，能做些什么？”
“我看你口才挺好的嘛，古话说，寸有所长，别那么妄自菲薄嘛，我看这样吧，你就留在这里，好好看看，我们到底是不是你嘴里的暴民。”那人深陷的眼窝放出一丝光，如同监狱高高的铁窗外挤进的一丝月光，虽然吝啬，但已是恩赐，他继续说道，“我们这里粮食充足，总比你在家饿肚子好吧？”
这位指挥官一定是认准了我有什么“预知”能力，至于他想怎么利用我，尚不可知，既然有所利用，我应该暂时没有生命危险，总之，出是出不去了。——他又转念一想，也对，粮食都被他们控制了，回家还不得饿肚子，就先待着看看吧。
“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哟。”指挥官拍了拍蓝知非的肩膀，微笑道，“好好呆着，今天带你见证奇迹。”说罢，他点了支烟，深吸了一口，凝望着指挥所窗外野草疯长颓败不堪的后院。
“知非，这个院子五十年前还是茂林掩映，曲径通幽呢。”
“那现在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因为一个荒诞的决定！”
“哦？”
“你以为我们这座城市乃至整个国家的树木一夜之间都去哪了？”
“难道不是因为太阳被灰霾层遮挡，植物无法充分进行光合作用而导致的吗？”
“呵呵，这只是极少一部分原因，就凭号称科技阵营之首的震旦，只要稍稍运用正负粒子湮灭技术，解决灰霾根本不是问题。”
“你是说，这里另有隐情？”
他将烟头狠狠一掷，地上溅起愤怒的火星，说道：“那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阴谋！所谓的世界环境委员会，都是昂克逊那帮蚊子组成的，他们打着环保的旗号，却在吞噬我们的文明；他们阴险地指出，只要人类不再生产不再种植不再建筑甚至不再从事任何社会活动，地球世界环境就能回到两千年前了；结果，他们却种起了水稻、麦子，栽起了象征地球之肺的茂密植被，而那些珍花奇木绝大多数都是从我们这骗走的，还美其名曰：建立全球最大的绿色屏障，用来抵御可能爆发的大洪水；而我们，除了这一片幻象，还剩下些什么？更叫人忿忿不平的是，他们竟然还挑起了战争！”
“我们不是赢了吗？”
“赢了？你太天真了，这场战争远没有结束！他们捏住了我们的胃，使我们总是处在饥饿边缘；他们摧残我们的意志，使我们活在虚幻之中还自得其乐；他们蚕食我们的经济，使我们的国家必须高价进口他们的粮食和各种能源！试问，这样的胜利，值得欢欣鼓舞吗？”
蓝知非沉默了，因为这位指挥官似乎也说出了他心中一直想说，却没能说出口的话。指挥官看了看手腕，手腕上方立即浮现出一个倒计时：9分59秒，他说道：“时间应该差不多了。”
此时，门外飞来一个人头，似乎对指挥官敬了个军礼，说道：“部队已集结完毕，您可以开始动员了。”蓝知非鬼使神差地跟着他们来到广场，眼前一幕，着实让他惊呆了：马槽已不知去向，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整齐的“人头”，数量不是特别庞大，但至少也有五六百人的样子。
偌大的市民广场，也就蓝知非一人看上去比较完整。没等他们的指挥官发话，下面就有人大声问道：“什么时候去收复极海？”
“收复极海！收复极海！收复极海！”五六百个人头齐刷刷地附和道。
就这种威信，还让我长见识？——蓝知非心下讥笑。
蓝知非观察着指挥官的表情，准备看他如何尴尬地收场，只见他默不作声，那张侧脸如石化了一般，大概一分钟之后，等那帮军人彻底安静下来的时候，他终于发话了：“就在今晚！”。
“今晚收复！今晚收复！今晚收复！”
“昂克逊那群蚊子，是瘟疫的传播者，他们腐化我们的思想，侵蚀我们的文明，掠夺我们的资源，大家说，我们要不要把他们全部消灭！？”
“消灭他们！消灭他们！消灭他们！”
“那就正式向昂克逊开战！”
“开战！开战！开战！”
“进发星空舟，解救我们的领袖！”浩浩荡荡的“人头”，瞬间也看不见了，是因为他们都带上了隐形头盔——这是最高战备状态的单兵装束。
马槽门外停了数百辆“阿罗汉”战车，这是蓝知非生平第一次近距离所见：它没有想象中那么庞大，反而接近已经绝种的家用跑车的大小；战车通体呈铁灰色，没有车轮，也完全看不到车门和车窗，但仔细观察，这个侧看呈半椭圆形的物体是微微悬浮的；正面的圆弧上方有九个极小的孔，乍一看确实很像佛教僧侣的九个戒疤，这大概就是“阿罗汉”名称的由来吧。
指挥官选了最靠近大门的一辆，身子直接破壁而入，活像传说中的“崂山道士”，看得蓝知非目瞪口呆。大概是车窗的位置，突然变得透明，他喊道：“愣着干嘛，快上车，时间不多了！”蓝知非将信将疑地“破壁”，那种感觉非常奇妙，好像自己真的获得某种道家秘术，抑或破了某种次元壁。可是，他为什么要跟着上车？
车内空荡荡的，除了两个座位，甚至找不到一个控制按钮；除了车顶和底盘以及座椅是实在的物体，四周清晰地呈现着外部世界，就像坐在公园的双人椅一样。指挥官抬起左手腕，面前顿时浮现一个操作界面，他点了几个选项后，战车飞速爬升，大概两三秒的样子，便能远远看到星空舟的弧形的顶端了。一个女声机械地说道：“已进入随机战斗状态。”
“现在科技真的这么发达了吗？”蓝知非话音刚落，战车就来到了星空舟上空，并平稳地降落在楼顶，随后的几十辆也陆陆续续地停稳。
指挥官从车顶掏出一把铁灰色的手枪，迅速地踏出车外，蓝知非为了赶上他，直接就从主驾的位置摸了出去，紧跟在他身后。走了没几步，前者停了下来，对着空气做了一番手势后，蓝知非只觉身边风影流动，杀气四起，却无迹可寻。
“阿罗汉战车的速度是300马赫，仅次于阿赖耶飞机，”指挥官似乎刚想起蓝知非的问题，“只有车顶和底盘是钛合金的，其他都用的是反子材料。”说着，他举起枪从容而匀速地向入口行进，不时还作出挥手向前的手势。
“我不用带什么武器吗？”
“哈哈，”指挥官回头轻声说道，“给你武器你会用吗？再说，现代战争很少短兵相接的，换句话说，你死了之后变成亡灵，可能也永远找不到子弹的出处。”
“你刚才说的‘反子’是什么东西？”
“通过阿赖耶芯片吸收光子聚变而成的一种能量壁。”
“那人人都能破壁而入的话，战车岂不是有随时被盗的风险？”
“我们手腕里的军用芯片与每辆战车的开锁系统是配对的，如果我刚才没有解锁副驾，你一旦触碰到反子壁，就会瞬间弹出几十米外。”
“阿罗汉的核心技术也是阿赖耶芯片？”
“是的，用的是能级5的芯片，而阿赖耶反重力飞机的芯片达到了能级9，是人类已知反重力科技的极限。”
行进到楼顶入口，他做了一个停止前进的手势，便半蹲了下来，说道：“放仙女。”
“是，指挥官。”随着空气中一声应答，空气又变得凝重而紧张。
大约过了三秒钟，指挥官的左手腕上方出现一个清晰的俯拍影像：一张长桌，坐着十二个人，他们有的抱着胳膊双眉紧锁，有的焦虑地东张西望，有的轻拍着桌子长吁短叹……
“可以执行吗，指挥官？”
“热分子扫描结果？”
“已经确定了，都是本人。”此时，在全球最高建筑的顶端，蓝知非趁着虚幻却明灿的月色，分明看出了指挥官瞬间的犹豫过度向阴狠的表情，直觉告诉他，接下来发生的事，将会超出常识。
几乎是在同时，他的意识似乎又被唤醒，意识深渊又传来一个声音：阻止他，否则都得死。
“什么？”
“执行！”命令甫出，耳边几声微如蜂鸣的枪声后，只见屏幕上十二个人头已栽倒桌前，血迹蔓延，从桌头至桌尾渐渐织成一块鲜红色的毯子，直至全面伸展、铺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