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出汴京陈州门去狩猎场,约有二十里。
黄澄澄的稻谷低垂着,秋风吹来,一望无际的原野,不时翻起金色的稻浪。禁军们举着旌旗骑着高头大马在前面开路。
身穿金色铠甲的赵炅,骑一匹高大的西夏赤兔马,鞍座上挂着箭胄。尚处天命之年的大宋天子,英武挺拔,风流倜傥,随着骏马的步伐,美须在风中飘扬。他经过三儿的按摩御医的诊治,箭伤不痛了,看见郊外的丰收景象,心情如重阳一样晴朗。
元佐元佑紧随父皇左右。
元休和弟弟们都身着戎装,骑着骏马,精神抖擞地跟在后面。
赵炅看见元俨等几个幼小的皇子,拿着小弓小箭,摇摇晃晃,就交待王继恩:“你招呼好他们,不要到林子里去,以免受伤。”然后挥鞭策马,上前去了。
忽然,一只梅花鹿在林深处探了一下,被百步穿杨的赵炅张弓搭箭,梅花鹿身子一晃倒下了。禁卫军迅速上前按住了。
往北面出击的赵元佐很快就有战果,两个侍卫抬出了一只金黄的獐子。赵元佑的飞雕海东青追赶一只肥壮的三尾锦鸡,锦鸡一头钻进柴窝子,被元佑扑上前,逮了只活的。
一只肥壮的山羊看见有人,紧急转头逃去。赵元休紧追不舍。忽然,蹦出一只圆滚滚的白兔,元休一放箭,利箭穿过兔子,径直插进前面山羊的后腿。
侍卫们高兴极了,一拥而上,活捉了肥羊,将四脚绑上,砍了根树干穿上,将兔子也掛上。
元佐禁不住赞扬:“皇弟一箭射了两只!”
王继恩已经在围栏旁安排好了,军士们支起三角架,燃起篝火,烧烤野味。
豪爽的赵炅呼唤:“拿酒来!”
他放开嗓子,吟诵孟浩然的诗句:“何当载酒来,共醉重阳节。”
元佐、元佑和元休带着皇弟们进入一领禁军架起的大帐篷。侍从就在草地上铺上一块块厚厚的毛毡毛毯,让皇子们盘腿席地坐下休息。
侍从们摆上一张张小条桌,一盆盆烤羊肉,鹿肉、兔肉端上来,帐篷里充溢着烤肉的特别香味和酒的醇香,皇子们用刀,动手,快活极了。
赵炅和皇子们围坐在一起,略感安慰。他抚摸着伤腿,还在想,能否再上战场呢?
北风由萧瑟变得凛冽,王府里已经能感觉到黄河北面飘来的寒意。
灰暗的天空中,不时有一队候鸟列队北飞,留下一两声凄厉的哀鸣。
“韩王,……”张耆欲言又止。
赵元休看他神神秘秘的样子,笑着问道:“张给事有什么事禀报?”
看见韩王放晴的脸色,张耆心中豁然开朗,他从束口的衣袖里摸出一张红纸,交到韩王手中。
赵元休展开:
演出告示
平安里大槐树下,新搭戏台,每逢双日,巴蜀名旦刘娥登台演出。
刘娥小姐,芳龄二八,花容月貌,美目俏丽,仪态万方,原大户千金,自幼聪颖,琴棋书画、诗词歌舞,无不精通。刘娥善琵琶弹唱,鼗鼓说唱,舞之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琵琶拨弹如珠落玉盘,出谷黄莺;鼗鼓说唱似惊蛰春雷,余音绕梁。名旦巡演,机会难得。每晚一场,不可错过。
特周知各界
即日
“那 ,我们早点用晚膳就去。”赵元休迫不及待了。
夏守赟这时进来,嚷嚷也要去。
张耆忙靠近元休,跟王爷耳语了几句,元休点了点头。
张耆拍了拍夏守赟的肩膀,说:“王爷同意你去了。你去找你哥和王继忠,晚上酉时三刻赶到平安里戏台外围等候,不要主动联系我们,见机行事。”
晚膳之后,韩王赵元休和张耆依旧主仆打扮,骑马出门,元休换了一套紫色的锦锻直裰,紫色方巾,一条紫色腰带上系了一块白色佩玉,挂着红色的缨络,骑着他的芦花驹,一位少年公子模样。张耆淡青的短装上扎了一根宽边绸腰带。腰间暗藏了一把短佩剑。头巾歪在一边,像位侠客。。
张耆走到了前面,他路熟,指着不远的地方,说:“那里就是平安里。”
大槐树下,已经灯火通明,响起了热场子的锣鼓声。
从台后布帘子处闪出一位白衣少女,盈盈含笑,手执鼗鼓,踩着碎步走到台前,躬身道个万福,说道:“各位父老乡亲,刘娥先给大家唱一曲《春江花月夜》。”
刘娥退后两步,忽然来了个大飞旋,手中的鼗鼓随着白色裙子的展开,鼓点重又密集地响起来,她亮开银铃般的啜子唱起来: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韩王元休已经认出眼前千娇百媚的刘娥正是他在码头上邂逅的白衣少女,是他朝思暮想的梦中仙子。元休看得神了,仿佛一股清泉淌过他的心灵,他不顾一切往前挤……
后面的张耆慌了,他不敢离两匹宝马远了。他环视四周,突然看见场外树旁,一位蓝衣少年正对着他笑呢,夏守赟他们到了!他指指马匹噜了噜嘴,就往王爷去了。张耆用有力的臂膀拨开人群,挤出空档,让元休挤到了台前。
刘娥饱含深情的说唱声与铃声鼓声的交响,震撼了全场……
刘娥举起鼗鼓腾空越起,白裙完全展开,宛如一只洁白柔嫩的天鹅仰卧在舞台上,忽然间,她向台前转过脸来,回眸一笑……
她明媚的目光刚好与韩王元休清纯的目光电火般相撞在一起,只一霎时,她已经意识到这位青年公子曾经见过。
元休只觉得意马心猿,他距台上的刘娥不足六尺,眼前她的妩媚娇美,只片刻便印在他心里了。
刘娥手一撑,已站起来了。她再次躬身作揖,但台下的喝彩声不让她退下去。她说:“那小女刘娥再说一段评书吧,《唐太宗求贤纳马周》。”刘娥踩着鼓点满台子转悠,略带蜀音的金嗓子娓娓道来:话说大唐贞观,太宗皇帝仁明有道信用贤臣……
这时,开场时敲锣的青年男子、刘娥兄长刘美,从台左侧走到台前,那面铜锣反过来,就成了一块铜盘,里面装着一条银链子,他躬了躬身子说:“我们是后汉右骁卫大将军刘延庆的后人,落难从蜀地来到京城。小妹刘娥的演唱承蒙大家捧场,敬请大家赏光。这根银链子送给捐钱最多的朋友。”说完他将铜盘置于戏台前沿。
台前的人们有的从衣袖里摸出碎银,有的从布搭里拿出一吊铜钱,放入铜盘中。一会儿,盘里也放了不少,有一位青年公子在铜盘放了一锭五两白银。
“张耆,拿银子。”赵元休有点慌了,怎能让别人占先。
张耆赶紧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银锭足足有一百两,在灯下迸射出眩目的光芒。
赵元休接过银锭,端放在铜盘中。
刘美连忙拱手答谢:“谢谢公子!”
刘娥走到台前,一拨鼗鼓,拖长了啜音:“一代名臣属马周!”
刘娥放下鼗鼓,双手从盘中拿起银链,捧向元休,嫣然一笑:“公子请笑纳。”
张耆用一块手绢帮赵元休包好银链。放入怀中,说道:“公子,回去吧。明后天我们再来便是。”
刘娥将百两银锭揣入怀中,跟刘美进后台去收拾行装,她回过头来朝赵元休点点头。
赵元休魂不守舍地与张耆来到系马石桩前,张耆望见夏守赟还在不远处,就朝他眨眨眼,做了个手势,要他们远远地跟上。
一弯上弦月已经升起在树梢,向沃野洒下银晖。
隐隐约约,张耆听到传来鼗鼓声,他警觉起来。
鼗鼓声好像是左前方树林里,断断续续,没有节奏,急促,紧张。
“给我!”赵元休抓过缰绳,纵身跃上芦花驹。
两人纵马飞奔,一阵风便冲进了树林中。
三个蒙面人正将刘美刘娥围在中间。
刘美舞着一根扁担抵挡着。
“强人休得无礼!”冲在前面的张耆扬起短剑,紫电青光,刘娥面前匪徒的蒙面纱巾已被划开。
张耆俯身从鞍座下抽出一根水火棍,手起棍落,与刘美对峙的匪徒肩膀一斜,仰面朝天。
赵元休飞驰过来,芦马驹的铁蹄已将刘娥面前另一匪徒踩翻。
“快走。”月色中,三个黑影落荒而逃。
赵元休已经下马,将刘娥扶起。
刘娥捡起一块玉佩,借着月光,读出声来:“韩王”,大惊失色。
“哦,是我刚才打斗中落下的。”韩王赵元休笑着将玉佩按在刘娥手中:“小王就送给你了。”
刘美一听是小王爷,赶紧跪地答谢:“小民刘美刘娥拜谢韩王殿下。”
张耆已将翻在旁边的一副挑担扶正,说:“刘美,原来你是个银匠,你们住在哪里?我们护送你们兄妹到家。”
“我们在外城贵仁巷租了房子,顺汴河走就到了。刚才是被他们逼到树林里的。”刘美挑起银匠担子带路。
元休见刘娥脚有点打软,就扶她上马。芦花驹太高,刘娥上不去,但很奇怪,芦花驹竟温顺地伏下了,刘娥伏在马脖子上顺势上了马鞍。
张耆牵着马断后。
忽然,月光又隐进黑烟似的云影中,前面有一片黑松林,阴森森的十分可怕。
“你们不用耽心,我们在此,谁敢来欺侮。”元休安慰刘娥。
说时迟,那时快,林子里一下子闪出七人 ,手执木棍,将他们团团围住。为首的带着面罩,但光脑袋依旧在月下泛着白光。
两人过来就要扯刘娥下马。
韩王就势蹲下一个扫膛腿,前面的人摔了个狗啃泥,后面那个人收不住脚,两人滚在一起。张耆从腰间摸出绳子,将这两人捆了起来。
为首的光头一扯面罩,举起棍子向韩王赵元休劈来,忽然斜刺里飞来一匹快马,黑暗中扑刀一挑,歹徒虎口震开,棍子已飞去天外。
“王爷匆受惊,继忠来也。”王继忠跃下马来,擒住光头。
这边一匹快马已冲到最前面,夏守恩伸出手来,抓住一位歹徒的腰带,就势提了起来,重重地丢在地下。
夏守赟少年英雄,在马上朝两位歹徒一棍扫去,“哎哟,”两人应声倒地。
逃走二人,绑了五个。
刘娥揣着银子伏在马背上一下都不敢动。半响才坐正身子,感慨地说:“这才见识了王府的英雄,迅雷不及掩耳就结束了。”
夏守恩吩咐弟弟:“你留下吧,我与王给事将歹徒送开封府。”
张耆再找了绳子。将五名歹徒脚也串起来了。
王继忠扬起扑刀,对歹徒们说:“若想逃走,头就没有了。”
被反绑着手的歹徒全部跪下来:“将军饶命!”
夏守恩在马上牵着绳子串起一溜歹徒,王继忠手握扑刀押在后面,往开封府去了。
刘娥向为她牵马的韩王元休诉说了她的身世。
赵元休说:“那天在码头见到你,接皇兄耽搁了,后来在新平瓷行得知你们的信息,找到外城又没线索了。过了数月,还是张耆看见了演出布告,才见到你。”
刘娥心潮起伏,这位为她牵马的英俊王爷就是普元法师料到的贵人吗?她的一生会因这纯情男子而改变吗?
贵仁巷在外城的城中村里,他们租的是一套厅堂带两厢房的屋子,还有个小院,倒也清静。
刘娥要进里间去为韩王烧水,几匹马在院外嘶鸣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