脆弱这个词,根本一丁点儿都不适合用在席沉身上。
他大多数时间,是很敬畏席沉的。
他似乎天生就是那么冷静强悍,遇到天大的事情都面不改色,漫不经心,掌握大局。
但是就在此刻,助理先生一时找不到更合适的词汇。
席沉把烟抽完,挥挥手让助理退下去,自己站在窗口吹了十来分钟风,等到烟味儿都散去了,才慢慢走进了一个房间。
房间更黑,席沉走进去,很轻易地就被黑暗吞没同化。
席沉抬手打开灯,房间的陈设渐渐显现,一面巨大的屏幕几乎占满了整面墙,整个房间就像一个放映院。
席沉按下遥控器,屏幕变亮,开始播放一部有些年份的视频。
屏幕上出现一个笑颜如花的女孩儿,眉目温和,像一枝淡雅的栀子花,似乎能闻到她身上浅淡的、柔和的芬芳。
女孩儿对着镜头,整理自己有些散乱的头发,明亮的眼眸像星子一样,闪闪发光。
“阿沉,我去拍戏啦!”
“太可惜了,你不能陪在我身边,所以,我准备把我在这里经历的一切都拍给你看,这样的话,就好像是你和我一同经历过啦!”
似乎是为自己这个绝妙的想法感到满足,女孩儿握着拳头,在原地转了两圈了,裙子飘扬出漂亮的弧度。
席沉一眼不眨地看着屏幕上的女孩儿,眼眶通红,喉头攒动,眼里有情绪在慢慢崩塌。
舟舟。
他的舟舟。
所有人看到席沉的第一反应,都会以为他自小就是出身高贵的天之骄子,与生俱来的矜贵气质令许多人望尘莫及。
但事实并非如此,席沉其实只是一个孤儿,自小生活在福利院。
很多年前,贫瘠而荒凉的地方,一个清瘦、却眉眼精致的男孩儿安静地坐在一边,手里捧着一本书,看得专注。
每当这时,总会有一个女孩儿跑到他身旁,挨着他坐,说是陪他看书,但事实上撑不到两分钟,就会把男孩拉走,让他看她新学的、不伦不类的舞蹈。
女孩儿学着电影女主的模样,行了一个不那么优雅的公主礼仪,眉眼弯弯地问下面的男孩儿:“我跳的好看吗?”
男孩翘起唇角,真诚地,毫不吝啬自己的夸赞:“很好看。”
女孩儿笑起来,在浅浅的明亮阳光下,大声宣告自己的愿望:
“我以后一定会成为最优秀的演员,到时候,我肯定不会忘了你的,我会把你带在身边,让你做我的……好像是经纪人?没错,就是经纪人!”
少年人的梦想总是天马行空,遥不可及。
可男孩儿脸上的表情却格外认真,他看着阳光下笑容灿烂的女孩儿,如同宣誓一般,一字一句说:“我会让你成为最优秀的演员。”
多年之后,商业新贵席沉成立了一家娱乐公司,公司里只有一个艺人,名字叫于舟。
她是他的艺人,也是他的爱人。
事业巅峰之时,两人结了婚,还孕育了一个新的小生命。
只可惜,天不遂人意,在生产的时候,于舟发生了羊水栓塞。
那么小概率的事情,偏偏发生在了这个善良的女孩儿身上。
死神来的时候悄无声息,走的时候却留下巨大的哀恸,让人痛彻心扉。
席沉根本就没有看到于舟的最后一面,只看到了冲他遗憾摇头的医生,和被护士抱在怀里的、小小的席槿暄。
那是她想了很久才确定的名字,包含了她对这个孩子深沉的爱意和眷恋。
她是那么爱这个孩子,以至于把自己的性命都搭了进去。
在她去世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席沉都没有办法直视小团子,只要一看到他,他就会想起于舟苍白的脸和冰凉的体温。
那是他午夜梦回之时,无法摆脱的噩梦,他一辈子所有的喜乐和期待都葬送在那一天。
永失所爱。
席沉消沉了很久,几乎想跟着于舟一起去死,可是后来医生找到他,把小小的孩子塞进他怀里。
他那么小,那么软,眼睛长得和于舟几乎一模一样,笑起来,会弯成一轮细细的月牙。
他的身体是温热的,不是让人绝望的冰凉。
席沉最终没有选择轻生,只是他身上所有的生气,似乎都随着于舟的离开而永远尘封,他变得更加冷漠,更加让人害怕。
他把孩子交给保姆照顾,像发了疯一样经营娱乐公司,培养一批又一批的新人,在她们身上倾注资源和心血。
“我想成为最优秀的演员,站到娱乐圈最顶端的位置,和你永远在一起。”
多年前,这是于舟全力以赴的梦想。
她死后,这是席沉心底唯一的执念。
他固执地想要培养一个人,把她送到娱乐圈的高位,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稍微弥补一点他心里痛彻心扉的遗憾。
舟舟,你看,我是有能力的,我是可以实现你的梦想的,你为什么不能稍微等我一下,不能再多给我一点时间?
为什么这么早就离开,为什么让我一个人承受源源不断的痛苦和绝望?
只是,就算他再怎么样努力,也没有办法让心里的痛苦和折磨减轻一点,就像他不择手段,也始终培养不出真正能够走上娱乐圈顶峰的女演员。
没有下一个于舟,也不会再有有活气的席沉。
可是团子还在。
没有妈妈的爱,爸爸又是一个冷漠的、没有活气的人,小团子自小便养成了孤僻的性格。
他不会在意任何人,不关注任何人,就像席沉曾经对他的态度一样。
等到席沉猛然醒悟,想要回头看看团子时,他却悲哀地发现,他已经失去了和小团子亲近的机会。
他这个父亲在团子眼里,与其他陌生人并无不同。
这是他给他的报复。
席沉想要改变,却无计可施。
一来二去,便过了好几年。
直到遇到温眠,团子才开始有了细微的改变。
从回忆中抽离,席沉怔怔地看着镜头中的少女,慢慢伸手,小心翼翼触摸她的脸。
“舟舟,你走之后,我没有照顾好槿暄,你会怪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