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前岭携包走出大门,在远处大街上卖丝线的小七妹立刻就发现了。她悄悄地注视着山前岭行走的方向,尾随而去。
大街一角,毛妹看见山前岭出门,又见小七妹尾随而去,一阵兴奋,也急忙跟在后面,远远的盯着……
山前岭出得镇来,拐入小径时转身瞟了一眼,看到了丝线婆远远地在跟着自己,他没有停步,仍然若无其事的朝前走去。
山前岭沿着小径走了一段,转过一个弯,向山里走去。小七妹在转弯处一下子失去目标,不知道该往哪里走。毛妹从后面赶了过来,两人悄悄商量……
山前岭来到小山岙里,找到小山岙中的一块大石头,大石头不远处有一个坟茔,坟茔前立着一个石碑,石碑上刻着:小七妹之墓。
山前岭走到跟前沉摸了一会儿,他回头看看,又朝四周打量了一下,那个丝线婆还没有跟上来,他趁此机会先开始祭奠。
山前岭放下包,拿出酒瓶、酒杯和一叠纸线。他打开酒瓶,庄重的将酒杯斟满,放在岩石上,然后才开始点燃纸钱。
小七妹和毛妹终于找到了小山岙里。在小山岙一角的大岩石后面远远地看着。毛妹奇怪地说:“他好像在给什么人烧纸钱。”
小七妹也发现了山前岭在烧纸钱,就说:“像是在祭奠什么人。”
毛妹:“他会祭奠什么人呢?”
小七妹:“不知道,也许是给老人上坟吧。”
毛妹:“又不是清明,不逢节气上什么坟啊?”
小七妹:“这一带习俗,周年也要上坟的。也许是他家里什么人的周年。”
毛妹:“杨叔老家不是这里的,这里会有他什么亲人?”
小七妹:“我也不知道,等一会听他说什么就知道了。”两个人仔细的侧耳听着。
坟头前,山前岭又往酒杯里倒酒,然后虔诚的把酒撒在地下,趴在石碑上失声痛哭起来。风把礼帽吹走了,山前岭全然不知,一个劲的拍打着石碑痛哭。
山岙一角的大石头后面,两人被山前岭的悲痛感染了,也替他伤心起来。毛妹:“杨叔也真是的,那么大个人了,哭得这样伤心,我都受不了啦。”
小七妹:“人不伤心难落泪,失去亲人都是这样的。”
毛妹看了一眼小七妹:“支队长,您也哭了。”
小七妹摸了一下眼睛:“我最见不得人掉泪……”
毛妹:“我俩也真是的,还没见面,先替人家哭一通。”
小七妹:“小点声,别让他听见了。”毛妹赶忙趴下不说了。
坟头前,山前岭失神落魄坐在地下,读完了祭文,又喃喃地祈祷:“小七妹啊!小七妹!今天是你周年。你英灵尚在,当知道我对你思念的一片苦心。你我相逢于枪林之中,诀别于炮火之下。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如今,心里的话再也无法对你说了……多少年来,我把对你的怀念都寄托在孩子身上。每当孩子依偎在我身边喊你的时候,我的心都要碎了,我又当爹又当娘的苦衷向谁诉说呢?寒来暑往,凄风苦雨,有多少个令人难熬的长夜啊……”
小七妹和毛妹在大石头后面听得真切,不由得大吃一惊,两人互相看着,半天说不出话。楞了半天,毛妹终于憋不住了,悄声地:“支队长,杨叔好像是在哭你耶!”
小七妹:“不会吧?天底下同名同姓的多着呢……”
毛妹:“同名同姓有同经历的吗?肯定是在哭你!”
小七妹:“像是哭我……,他可能以为我牺牲了。”
毛妹叹息地:“杨叔这些年过的真苦啊!一直在思念中过日子,这老板当的还有啥劲!”
小七妹感动的热泪盈眶,再也说不出话来……
坟头前,山前岭又斟满了一杯酒高高举起:“小七妹啊!你们去的人已经去了,我们留下来的人一定要走完这条路……。我知道你酒量大,半斤八两都不会醉,我那时候限制你喝酒,现在想想真后亏。今天特地给你带来好酒,你英灵尚在,就开怀畅饮吧……”
山前岭举起酒杯,把满满的白兰地浇在地上。浓烈的白兰地在地上溅起了几点小小的浪花,四周的空气中也弥漫起醇醇的酒香。
微风吹拂,酒香宜人。杨发信的眼眶里,又滴下了两行热泪……
山岙一角,小七妹终于再也忍不住了,她猛地从大石头后面站起来,向山前岭冲去。
毛妹也跟着站起来,刚想过去,突然间又想起了什么,她犹豫了一下,又趴在大石头后面,警惕的注视着周围的动静。
坟头前,山前岭祭奠完毕开始收拾东西。小七妹在灌木丛中边跑边喊“阿信!”
这如此熟悉的声音,山前岭听得很清楚。他的心里剧烈地震动了一下,猛地回过头来,发现是灌木丛中出来的那个丝线婆叫的,立刻又镇静下来。
小七妹两眼闪射着热烈、期待的光芒,迅速地向山前岭走来。山前岭估计她有可能是刘队长,但此时此刻,他还是警觉地把手伸进口袋,抓紧了那只小巧玲珑的勃郎宁手枪,带着审视的目光问道:“你是干什么的?”
小七妹见山前岭一下子认不出自己,开始说出了接头的暗语:“我想找一点草药。”
山前岭心里一阵激动,这是程一功约定的暗语。但他仍然保持平静的心情,又问:“你想找什么草药?”
小七妹:“找南天星。”
暗号对上了,山前岭迎了上去,对方也快步来到他的跟前。四目相对,山前岭楞住了:这中年妇女不就是他刚才祭奠过的小七妹吗?小七妹也在打量着山前岭:“阿信。你真的认不出我了吗?”
“你,你,你……”山前岭变得口吃起来,“你不是牺牲了吗?”
“谁说我牺牲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小七妹爽快地说:“你再仔细看看,到底是不是我?”
山前岭仔细地看着小七妹,又点点头。小七妹:“阿信,你老多了。”
山前岭叹息地:“是啊!岁月不饶人哪!”他看看小七妹:“你脸上也有皱纹了。”
小七妹看看石头上的酒瓶和酒杯,嫣然一笑:“难为你了,给活人祭奠,可真是天下少有的事,亏你干得出来!”
山前岭:“我们亲眼看到你牺牲了……,我们还亲眼看到敌人用木笼子把你的头颅装起来,吊在城楼上……”
山前岭眼前又开始晃动起那个令他撕心裂肺的木笼子,那个木笼子高高的吊在城楼上,里面装着烧得黑乎乎的一个人头。
城门口,几个大兵指着高高吊起的木笼,朝过往的行人喊道:“快来看哪!匪首小七妹已被击毙,这就是当红军的下场!”
过往的人们害怕的匆匆离去。山前岭和老闷夹杂在人群里,老闷恨的咬牙切齿,几次欲往城楼上面去,被山前岭使劲的拉住了。老闷只好恨恨的跟着山前岭离开。
老天仿佛偷偷的为死者哭泣,半夜时分下起了小雨。城门早经关闭,四周黑乎乎的,城墙像一个巨大的怪物,呲牙咧嘴的蜷伏在那里。
城楼上,一个黑影飞速的闪过,麻利的解下吊杆,取下木笼。黑影摸索着打开木笼,用布单包好里面的人头,背在背上。城楼传来打更人沉闷的棒子声……
黑影在城楼的墙上移动,打更人发现黑影,大声喊了起来:“有人抢人头啦!有人抢人头啦!”
黑影掏出绳索,挂在城墙上,顺着绳索往下溜,城楼身似乎有人守卫,一霎时枪声大作。与此同时,城墙外面,响起了接应的枪声。
城门打开了,一小股敌人打着枪追了出来。几颗手榴弹在城门口爆炸,追出的敌人惨叫着又退了回去。
黑影和接应的人们会合在一起,老闷解下背上的布包,向山前岭报告:“政委,得手了!”
山前岭接过包袱背在身上,一挥手:“撤!”
一个小山岙里新堆起了一个坟莹。坟茔前,山前岭带领众队员鞠躬,众队员痛哭失声。老闷把一个布单交给山前岭,这个布单就是在城楼包人头的那个布单。山前岭把布单系在腰里,鸣枪致哀;众队员也一起举枪,一霎时枪声齐鸣……
竹马关镇外的一个小山岙里,山前岭亲自动手挖了一个墓坑,小心翼翼的把那个布单放在里面,又堆了一个坟茔。
清明时节,墓前立了一块石碑,石碑上刻着:小七妹之墓。坟茔边纸钱乱飞,山前岭沉痛的鞠躬……
山前岭从痛苦的往事中回过神来,满脸疑惑的看着小七妹。小七妹知道了事情的原委,解释说:“那个人头不是我的,是茶厂一个女工的……,敌人开炮时,我被气浪掀到一个地窖里,地窖口震塌挡住大火,我幸免于难。大火把女工的面目烧得辨认不清,敌人当作是我回去报功,没想到把你们也骗过了。”
山前岭抱怨的说:“那你后来为什么不找我们呢?害得大家为你流了那么多眼泪?”
小七妹叹了口气:“我那时虽没被烧死,可是负了重伤。我在村里养了三个月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