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笑疏赶到沈家宅子的时候，只看见满地血色。
和他十岁那一年一模一样的血色，只不过当年是他和他父母的血，今时今日看见的却是他的仇人的血。
沈笑疏高兴不起来，因为他看见了他的父母。
不。
此时此刻，应该不能称之为他的父母了。
两只厉鬼彻底沦为阴煞之物，两条魂体交融在一起，成为一只极阴极煞的怨怼厉鬼。
吴仁三人纵是死后化为鬼魅，也抵不住厉鬼的煞气，此刻三人魂魄都被这两只东西拉扯撕裂吸食。
他们二人刚刚落定脚步，那东西即刻察觉到活人的气息，痴痴茫茫的朝灵珠子和沈笑疏的方向扑过去，灵珠子抬手撑起一个罩子挡住厉鬼，下一刻沈笑疏却自己走出了防护的范围。
“沈师弟！”灵珠子急道。
厉鬼见碰不到灵珠子，便转而扑上去撕咬沈笑疏。
浓郁黑气萦绕住沈笑疏的全身，厉鬼撕咬他的血肉，沈笑疏一动不动。
他做不到。
他做不到把自己的父母看成必须铲除的妖魔。
灵珠子又喊了他几声，沈笑疏依旧不应，实在是没办法，灵珠子直接撤了防护罩，伸手把沈笑疏拉到身后，扭头呵斥。
“你这是在干什么？”
沈笑疏红着眼眶：“都是我的错，要是我今晚没有被爹娘几句话就哄睡了，岂会让他们出来？”
“是我欠他们的，那我把命还给他们！”
他话音未落，左脸颊就一痛。
沈笑疏被打的歪过头，他眨眨眼，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灵珠子咬牙低声道：“胡说八道。”
“你要是一心求死，那我当初何必劝你！”
“好言难劝该死的鬼！你想不通你父母做这一切的原因，你这样子折磨自己，你以为你把命还给他们，他们就会觉得你是个孝顺的好儿子吗？！”
沈笑疏怔怔道：“不……我……”
“不什么？”灵珠子冷声问道：“若真有幽冥相见之时，你又有何颜去见他们？更不用说他们为了你连轮回的机会都不要，宁愿遭天谴也不愿意你前途有异，你现在做的事又算什么？”
“沈笑疏。”
这是灵珠子第一次叫沈笑疏的名字，可这时候他看沈笑疏眼里只有失望。
“你执意求死，我也不会再拦你，此后你与我也再无干系。”
沈笑疏被灵珠子眼里对他的失望镇住了，随即心里翻涌起来惊慌的感觉，他伸手死死捏住灵珠子的衣角。
不行。
不可以。
师兄是他浑浑噩噩活的这些年以来唯一的光亮，是唯一会关注他心底话并且愿意倾听的人，是他现如今在这个世上最放不下的人。
绝对不可以。
灵珠子垂眸，他把自己的衣角从沈笑疏手心拽出来，此刻厉鬼却突进到他的身后，拧起双拳朝他的头砸去，灵珠子一个后撤躲过去，却不想一转身又是一双鬼手冲他飞来。
灵珠子下意识要躲过去，但突然意识到自己身后就是沈笑疏，情况危急之下也没有时间撑起防护罩，只能硬生生承下这一击，鬼手没入他一双灿金色的双眸，剧痛席卷而来，随即世界就陷入了一片深沉的黑暗。
他的脸颊似乎被什么液体润湿，抬手抚摸，却只摸到了鲜妍的花瓣。
腰间斩妖在鞘中震荡，发出悠长尖锐的剑鸣，这是宝物的哀鸣与愤怒，宝剑哀求主人拔出自己，只想让伤害主人的邪魅即刻消散。
灵珠子轻轻闭上这双已经看不见的眼睛，他低声道：“沈笑疏，你自己做选择吧。”
沈笑疏看着灵珠子那双向来明亮漂亮、带着暖意的金眸失了光彩，最终像是累极了一般阖了眼，他的手在颤抖。
灵珠子低声念了咒语，传了讯息给客栈里的人——杨戬早前和他说过，今夜他守夜，以防吴仁一行人蓄意报复，此刻也正好叫杨戬过来。
“邪物诞生，杨戬速来。”
沈笑疏听见灵珠子的低语，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他想自己终归是让灵珠子失望了，皆是因他犹豫不决才导致现在情况。
他看着眼前在原地打转，向四周发射黑焰的邪物，最终把眼里的泪光压抑住，自己走上前，手中断水如龙，朝邪物刺去。
邪物伤到了灵珠子，却也因为本身邪气太盛，反被至宝纯净之气所伤，元气大减，此刻被断水刺中，竟也无力反抗，发出一声令人胆寒的吼叫声，随即就化为一滩乌黑的脓水，彻底烟消云散。
沈笑疏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扑通一声跪坐在了地上。
而灵珠子有所察觉，他抬手，四周氤氲出白色的光点，朝他手心飞去，最终聚成两团白光。
他没说话，只是等到杨戬来。
……
杨戬到的时候就看见院内一片狼藉，他惊诧不已，快步走到灵珠子身边，正打算问灵珠子到底怎么回事，就看见灵珠子合起来的眼睛。
“怎么回事？”杨戬心里一慌，急急忙忙凑过去伸手就要摸灵珠子的眉眼，灵珠子微微朝后退了一步杨戬才反应过来，但脸色依旧不好看，问道。
“不慎伤了眼。”灵珠子道。
杨戬不信。
灵珠子的修为他当然知道，当日在娲皇宫，那只白狐修为比鬼魅不知道高了多少倍，还得依靠偷袭才能伤了灵珠子，区区凡间厉鬼，岂会让灵珠子盲了双眼？
他还欲再问，就听灵珠子吩咐道。
“你看好沈笑疏，莫叫他做出傻事，我去一趟幽冥鬼界，处理他父母一事。”
杨戬一时半会儿没摸得着头脑，但下意识应了下来，灵珠子抬手划开一道缝隙，迈开步子走入其中。
沈笑疏依旧呆呆的坐在原地，仿佛丢了魂一样，杨戬走到他身边，揪住沈笑疏的衣领，目光微沉：“灵珠子的眼睛是怎么回事？”
沈笑疏道：“都是我的错。”
“是我犹豫不决，才导致师兄双目被毁。我应该早早就去死的，若我早早死了，师兄也不会有今日劫难。”
杨戬脸色顿变，他实在是没忍住，抬手照着沈笑疏的脸来了一拳。
“你这个孬种。”他骂道。
“我虽然不知道你和灵珠子说过什么，但他两年来对你事事尽心样样尽力，私底下他也与我夸过你，你居然也能讲出这种话？”
沈笑疏于是想起来这两年来杨戬每每和灵珠子交谈起来，他便没有法子插上一句话。
他扯了唇角，露出一个讽刺的微笑：“杨戬，我和你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弑父弑母，白白糟蹋了灵珠子的一番好意。”
杨戬却冷静下来了，低声问他：“你喜欢灵珠子，是吧？”
沈笑疏只当杨戬是想嘲笑自己，于是反唇相讥：“杨师兄，你不是也一样吗？”
“是。”杨戬道。
“我也喜欢灵珠子。”他道：“你这种人，辜负了父母的一腔期待，连自己想要的都不敢去求，白费了灵珠子苦心教导。你凭什么觉得你这样的人有资格嫉妒我和灵珠子是一个世界的人？”
“你连活下去都不敢，你有什么资格和我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