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戬换好衣服赶到山门口的时候，灵珠子已经等候多时了。
他高高兴兴的正准备带着灵珠子就走，灵珠子却摇摇头：“还有沈师弟。”
杨戬道：“等不来他的。我出门的时候他和我说了，不来了，他今天准备睡了，不然明天又起不来。”
灵珠子有些心虚，觉得是自己的话冒犯了沈笑疏，心里盘算着回来之后和沈笑疏好好道个歉。
杨戬不知道他们之间有什么事，只单纯的觉得沈笑疏这小子没福气，这一次灵珠子广开一面放他们下山吃吃喝喝，下一次就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但他自己心里贪恋着玩闹，只是这么一想就抛之脑后，拉着灵珠子就下意识要运起法术快速下山。
结果自然是不出意外的法诀念完无事发生。
灵珠子没忍住一笑，指尖又是一道熟悉的白光一闪，杨戬便觉自己身上的桎梏豁然消失，灵力也能正常运行了，他当即长呼一声，主动殷勤的带着灵珠子下山去了。
仙山昆仑之上风雪缭绕，长阶漫漫不绝，一眼是看不见尽头。
杨戬看他穿的单薄，手上华光一闪，化了一件朱红色的大氅，递给了他，灵珠子也不拒绝，接过穿在身上，而后又看起了沿途的山间风景。
杨戬无趣道：“大晚上的，什么都看不见啊。”
灵珠子指了指一个方向：“那里有一只老虎。”
他又换了一个方向：“那里有一只猛鹰。”
杨戬：“……”
他确实不应该和神仙讲五感。
他们从山上飞驰而下，远远的已经能看见人间炊烟袅袅升腾，山下的集市都开了门，灯火通明。
杨戬感叹：“其实这几天天灾人祸频频，百姓日子过得不太好，也是这个秋天收成好，否则你要是早几年来，恐怕是看不见这样热闹的场面的——不过现在也是比不上我小时候见过的就是了。”
灵珠子脚落在地上，在才初初有了实感。
远远便看见到了一个小村庄，家家户户的屋顶上直冒一缕炊烟，樵夫拎着柴火往家里走，孩子和妇女欢声笑语，村姑唱起嘹亮的山歌，悠长而烂漫。
他没见过人间，此刻也想象不到杨戬口中更好的场景，他有些出神的望着。
以前在娲皇宫的时候，他和白矖不是没有来过人间，只不过每一次都在给女娲娘娘做事。没有时间停下脚步，他对人间很多时候不过是匆匆扫了一眼。更多的时候，他停留在辉煌宏伟的娲皇宫里，以居高临下的视角看人间朝升夕落。
这样子仔仔细细的看，还是从来没有过的。
灵珠子挺喜欢人间的。
热闹又温暖。
杨戬见灵珠子出了神有些无措，忍不住张口破坏气氛。
“师姐在想什么？”
灵珠子：？
他捏了捏拳：“杨师弟，你又开始了？”
杨戬只笑，装作害怕的模样，嘴里却不饶人。
“祝师姐永远十五岁！”
灵珠子：“……杨戬。”
杨戬：“祝师姐永远七岁。”
灵珠子：“……”
杨戬：“祝师姐永远三……唔！”
他被灵珠子捂住了嘴。
带着莲香的肌肤碰到杨戬时，他顿时浑身一震，灵珠子只当他是被冷成这样的，手里便化出一件大氅，收回另一只捂住杨戬嘴的手，将大氅送到杨戬面前。
杨戬脸上躁得慌，他有些坐立不安了，摇摇头道：“我不冷。”
灵珠子自然不理会他，道：“你要是生了病耽误了修行，等你成了仙，恐怕我得喊你一声老先生了。”
杨戬一下被哽得说不出话来。
他咬牙：“修道之人生长缓慢，师父同我说过，我天赋极佳，又是半仙之身，下一次见面就是在天界了，师姐放心，绝不会叫您看见老头子。”
灵珠子没理会他，一展大氅，从杨戬身后绕过去，他比杨戬矮上许多，杨戬见他系的有些困难，就微微弯了腰。
灵珠子给他系了一个漂亮的结花，杨戬有些无语道：“我又不是女娇娥，不喜欢在身上留花。”
浑身上下都有花的灵珠子：……
灵珠子又捏了捏拳头，道：“我劝你嘴下积点德。”
杨戬笑眯眯的道：“师姐本是女娇娥，为何要做男儿郎？”
灵珠子悠悠道：“我是不是女娇娥，我自己清楚，你只需要知道你再多嘴，我叫你做不成男儿郎。”
杨戬闭嘴了。
灵珠子淡然道：“我一般不会对同门师弟下手。”
杨戬松了一口气。
灵珠子又道：“你除外。”
杨戬：……
灵珠子像是没有见到杨戬黑如锅底的神色一般，为对方整理好衣服，问：“你打算去哪里？”
杨戬道：“你同我一路走走吧，晚上十里外的城中有小市，里面有些人间的玩意儿，到时候顺路吃些东西。”
灵珠子觉得有些想笑：“你倒还不如跟着你那群朋友们一起下来呢。”
杨戬讨好道：“我这可不是怕您找不见人嘛。”
他的话是无理讨巧的。
灵珠子说不过他这油腔滑调的，也只能顺着杨戬的意思。
“好啊。”他道：“我也想想看看人间。”
一路走走停停，灵珠子看着人间，岁月流逝竟是这样的快，快到他还不知道山中岁月几转轮回，快到他心口的疼痛都还没有消散下去。
他小时候在昆仑山里，前一百年初初化形，神魂混沌，天尊便将他独立留在麒麟崖上受了一百年风雪，让他自己在懵懂中锻出一颗纯净的道心。
也因着这一层原因，道心铸成之日他依旧不懂人间七情六欲，也成了现在只能依靠学习旁人的情绪进行模仿的模样。
只不过大概是天道的至宝生而爱苍生万物，他如今亲眼仔细瞧了人间，头一次在心里生出些眷恋。
夜晚，华灯初上，杨戬与他距离那城镇上有一段不远的距离，杨戬怕去的晚了小市收街走人，便伸手牵住了灵珠子的手。
灵珠子不知道路，就任由他牵，于是一个法术咒语之后，他们转瞬之间到了城镇的小巷角里。杨戬带着他在小市里四处闲逛，灵珠子出神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昆仑山偏远寒冷，城镇在凡间其实并不算什么大城市，但是对于灵珠子而言，却是他生来头一回，真真正正的来走人间的集市，因而也是新奇得很，这里瞧一眼那里看一下。
光霞异彩，小贩的吆喝声与海儿童嬉笑的笑声混杂在一起，男女恋人们相偕出游，人人脸上带着笑容。
杨戬似乎有目的是在寻找什么。
灵珠子这么想，于是他问杨戬：“你在找什么？”
杨戬却神秘一笑：“找到了你就知道了。”
灵珠子便点了头不再说话，杨戬四处张望一番，眼神一亮，笑道：“找到了，在这里。”
于是他们二人走到了一个……手里拿着一个长竹棍，竹棍上面绑着杂草，草上有几个红色的串串的老人面前。
杨戬语气熟稔：“老伯伯，来一根糖葫芦。”
他从随身携带的钱袋里拿了几个铜板递给老人，老人乐呵呵地挑了一只卖相最好的那种名为糖葫芦的东西，接过钱，正要给杨戬，就见杨戬指了指灵珠子道：“给他吧，我是给他这贵人买的。”
灵珠子愣愣的接过这串叫糖葫芦的东西，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杨戬买完东西就带着他随意漫步在集市里面，见灵珠子迟迟不动口，有些疑惑的问道：“为什么不吃？”
灵珠子看着这在灯光映照下放光的东西，表情有些难言。
“这……真的能吃么？”
“你放心吃，毒不死人。”杨戬无语，他甚至有些怀疑是灵珠子消遣自己了。
然后他看见灵珠子半信半疑地凑到嘴边，却依旧不张口。
杨戬：“真的毒不死你。”
灵珠子沉默了许久，最终有些尴尬的解释：“我……不会吃……”
杨戬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灵珠子的意思，只道：“就像寻常吃东西那样。”
灵珠子听了他的话，神色更凝重了，他努力思考了一下，然后循着记忆里那些仙人吃饭的样子，将整个糖葫芦要塞进嘴里。
杨戬：……？
他按住灵珠子的手，有些不可置信道：“你没吃过饭？”
灵珠子老老实实的点了头。
杨戬险些眼前一黑。
他无可奈何道：“你对着糖葫芦上面一颗糖果子咬一口，就是用牙去咬一口。”
灵珠子动作僵硬的按着杨戬的意思在糖果子上咬了很小一口，然后有些茫然的看着杨戬。
杨戬从嘴里憋出一句话。
“继续嚼那块山楂，等它软了就咽下去。”
灵珠子依言照做，然后眉头皱了起来。
杨戬看他表情不好，知道这糖葫芦恐怕不怎么好吃，灵珠子又不会吃饭，也不知道会不会说这玩意儿好吃不好吃。
他伸手抢过灵珠子手里的糖葫芦，咬了一口，随即被酸得面色扭曲。
呸呸几下吐出去，杨戬有些气急败坏：“那老爷子居然卖酸葫芦！”说罢，他就要追上去找那个走在前面的老人。
灵珠子拉住他，拿回自己的糖葫芦，又咬了一口：“多吃两口，还是很好的。别去找人家麻烦。”
“你！”杨戬恨铁不成钢：“你这样的人，在商家眼里就是一只待宰的羊！”
灵珠子没说话。
杨戬被他拦住了也不好意思再去找那老人理论，转而又问：“你怎么会没吃过东西？”
灵珠子扯出一个笑，平淡回答：“师父教导我，为人仙者，不可有欲念。情欲若此，食欲若此，爱欲亦若此，须断七情除六欲，方可维持道心之纯粹。”
杨戬：……
他其实觉得这很不好，但总觉得自己不好干涉别人门下的事，张了张口还是没说话。
什么欲望都没了，这还算是活人吗？
灵珠子声音轻得飘渺：“我也不知道对不对……只是……”
杨戬没有听清楚：“啊？”
灵珠子摇了摇头：“是我痴了才与你讲这些，也没什么大碍……你的道与我不一样，莫要被我扰了，以至于未来铸道心的时候不顺利。”
杨戬却没有说话，灵珠子见他这样子，便主动去握他的手。
他的笑容胜却这满城的灯火灿烂，他的眼睛映着杨戬的身影。
“谢谢你陪我出来。”灵珠子道：“我今天很高兴，真的很高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