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摘自《滕王阁》)
三年已过,如今的庄子变得多是让人不敢相信,遥相看去多了几个高高的烟筒,正冒着黑烟。
作坊移到了山脚下,几处作坊包围的像个刺猬,也有些像是西方的堡垒,居然还多了两个瞭望塔。
庄里除了部分皂角树和果树林,一部分种上了麦子,一部分种了大豆。
暮春里,大地一片生机勃勃,麦田郁葱,一垄垄随风浮动,或高或低,麦田里多是穿了短褂的农人,赤着脚,袴子都挽了上来,挥动锄头在田间或是除草或是开沟。
如今的农庄多了沟渠,虽是不宽,却也能引水到远处灌溉,两架风力水车和提水车立在河流旁边,用于提水灌倒沟渠,沟渠多处安了翻车,又可浇灌农田。
农庄的交界处也变成了绿色的汪洋,枸棘和枳树带了钩刺,有长有短,花椒树娇弱无骨盘缠在枳树上,小小的花骨朵傲立林中,多半是要开了。
“小郎君”,一个婢女向秦风施礼。
秦风挥挥手,从马上跳下来,十一岁的少年郎越发显得健壮,还是梳了马尾头,面色有些黑红,剑眉星目,倒是算不得俊俏,多些威武罢了。
身穿淡色直缀,下摆蓬松,不过是交领处多了些纹饰,脚下蹬了双牛皮靴,细看居然分了左右。
“先生可在?”秦风问道。
“张老爷在草亭”,婢女回道。
秦风点点头,抬步而行便来寻师。
这草亭还是兴威四年,秦风打赌输给张瀚之后建的,草亭处又有几处茅屋,前有竹林,后有河溪,酷暑天有风来,竹叶飒飒,入目见青,便是凉爽许多,更兼后有河溪,也带了几许凉意,倒是多了些避暑的味道。
如今不过是四月天,秦风实不知张瀚之来此处作甚。行不几步,就见得张瀚之身前有钓竿,左手拿了书,右手拿了茶盏。
头也不回,轻声说道:“可是练完大字?”
秦风闻言驻下脚步,回道:“是”。
“既是好武,‘六韬’看了几章?”
“刚是看到文韬”。
“以饵取鱼,鱼可杀;以禄取人,人可竭,何解?”
“人好利,以利诱之,如鱼好诱饵,自可罗至旗下”,秦风回道。
“擅天下之利者,则失天下,又作何解?”
“既以利来惑人心,自当始终如一,专享其财则事败,多是要失身败亡”,秦风继续说道。
张瀚之放下书,转回身笑道:“倒也解得不错,且来坐吧”。
秦风上前几步坐在先生旁边,笑着问道:“先生今日怎有如此雅兴?”
张瀚之看了他一眼,这学生颇为促狭,三年前不过是随着老大人摆了他一道,居然到了年时也不曾管他,若不是张通上山,怕是吃食都成问题。
“读兵书,习四书都是理解透彻,怎地这诗词就入不得你眼?”张瀚之问道。
秦风听了有些尴尬,平平仄仄属实不想学,又没有那么多的才情,前世诗词都还给了老师,去哪里会做?
“先生,既然不考,何须多花时间与此事之上?”秦风总不能说自己不擅长。
张瀚之一愣,“你可知不管是士子相会,又或是官员相聚,多半要作诗赋词?”
“那又如何?圣人都言君子六艺,我不过是缺了几样,总有几样能补得上,诗词不行那便射御比较,怕他作甚”,秦风不为所动。
“再说,习得诗词,多是用于卖弄,不过是文人之间互捧臭脚罢了,学得了诗词就会经济货殖?还是懂的稼禾农田?”秦风反问道。
“先生,若说诗词能独抒性灵,抒情散意自是对的,可既然做了官,不应以万民为命?不应富裕乡民,造福地方?”
“若是放浪曲乐,恣情山水,居官宅思后路事,事事交于衙属下吏,以自得其乐为傲,更有甚者,上下勾结,鱼肉百姓,党同异伐,与民何益?与朝廷何益?”秦风说着便带了几分情绪。
“若是如此,不若寻几个俾妾,狎妓做戏,泛舟湖上,饮酒作乐来的爽快,怕是舍不得官位罢了”,秦风鄙夷道。
张瀚之思索片刻后,点头道:“也是有理”。
说罢起身便走,嘴上却是说道,“今日便考核‘大学’吧”。
秦风一愣,又是一笑,这老头,但凡不满总来这招。
书房内,秦风站在大案前,张瀚之说道:“所谓致知在格物者……”
秦风接口道:“言欲致吾之知,在即物而穷其理也。盖人心……”先生不喊停,便不能止,不一会秦风便背到了“……而后民法之也。此谓治国在齐其家。”
“是故君子有诸己而后求诸人,无诸己而后非诸人,作何解释?”
秦风思索片刻,回道:“圣人言‘夫我则不暇’,又言 ‘德之不修,学之不讲,闻义不能徙,不善不能改,是吾忧也’”。
秦风用了‘论语’中孔子训子贡来回答,倒也算是贴题。先生问他之意无非是让自己多修德行示范与人,德行足够才知道好歹,无非是接了草亭之事说他。
秦风套用孔子所说,我没有空的,我还要理清稼禾,搞懂殖货,发展经济,做自己擅长的事,哪里有空写诗作赋。
张瀚之一听,好嘛,圣人之意都被你曲解成这样了,圣人修德行,开讲授徒,知行大义,尚且谦虚自矜,怕行错差池。
不过再一细想用在此处倒也不错,于是接着问道,“人莫知其子之恶,莫知其苗之硕,又作何解?”
先生问的倒是简单,不过是问他,人哪里会不知道自己孩子啥样,自己种的庄稼如何?不过是心里不接受坏的结果罢了,多是警告他要知自己所求,别误入歧途,最后自误自身。
秦风细细一想,接道,“与善人居,如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即与之化矣。与不善人居,如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亦与之化矣。丹之所藏者赤,漆之所藏者黑,是以君子必慎其所处者焉。”
好坏都是自己作的,为什么不接受呢?即便穷贫之家也能养出士子,富贵之家却也能教出痞赖,再说不是正有谓上梁不正下梁歪,跟什么学什么事吗?
秦风如此曲解,登时让张瀚之生了微怒,不过是劝他多习写诗赋,居然都弄出来‘如入鲍鱼之肆’来了,这岂不是说他这里是恶臭之地,自己教坏他了?当真是‘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