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绿皮火车的硬座上度过了漫长的四天三夜后，林若春拖着酸痛疲惫的身体出了火车站。
下了火车又坐了五个小时长途汽车，然后坐了两个小时公共汽车。
这种公共汽车还不是四十年后到站就停自己刷卡买票的那种，而是体型比较小，很破旧，有售票员的老式公交，停车不看站，看人。
哪怕车内已经满满当当人挤人了，售票员老远看见路边站着人，就从窗户里探出头开始喊：“有到青水镇的吗？青水镇五毛！”
就这样，本不晕车的林若春一下车就吐得稀里哗啦。
然而离终点桃园生产大队还遥遥无期，需要步行翻过两座山再走三公里才能到。
好在林若春不是一个人。
在火车站出站口她遇到了两个问路的男知青，到了汽车站又遇到了两女一男。
他们都是从全国各大城市来桃园生产大队插队的知青。
除了林若春因为了解这段历史，对下乡这事有相对客观认知以外，其他两女三男显然把插队下乡这事当成了旅游。
其中一个叫陈琳的姑娘竟然穿着一双带矮跟的方口黑皮鞋。
再矮也算高跟鞋，走这种高洼不平的山路简直是折磨。
林若春目光在陈琳脚上落了落，心道：这位以前明显过得是小姐的日子，对农村生活太没概念了，估计一会儿有得哭。
第一座山还没爬完，陈琳就越走越慢，好不容易翻过第一座山，陈琳不小心崴了下脚，彻底崩溃，皮包一扔，抱着膝盖蹲在地上哭了起来。
“呜呜，我想我妈了，我要回家！”
她一哭，另外一个女生也跟着哭了起来。
都是十几二十岁的城里孩子，从小到大哪里受过这种苦？
三个男同志纷纷围着她们安慰。
林若春没上前，她一屁.股坐在路边上休息的同时在飞速思考。
确切地说是犹豫。
她脚上是正宗的北京老布鞋。
林若春知道农村干活费鞋还特意让修鞋匠给她在鞋底钉了一层皮子防磨。
问题是她一共买了两双鞋，脚上这双是棉鞋，包里还有一双单鞋。
她犹豫要不要把单鞋让给陈琳，如果给了陈琳，等天暖和她就没鞋穿了。
陈琳已经在另外那个名叫左小月的女知青的帮助下把鞋袜脱了。
她脚后跟磨破了，脚趾上面也殷红一片，脚底几个大水泡更是触目惊心。
陈琳哭得更惨了，一遍遍地哭着重复要回家。
其中一个男知青是个比较理性的人，提醒陈琳私自回城的后果。
比如会是黑户，会连累家人，还会被追责等等，总而言之，一回去就得当过街老鼠。
算啦！鞋的事到村里以后再说。林若春打定主意就从包里拿出黑色的老布鞋，还有一个针线盒以及一小盒火柴。
她拨开围着陈琳的几个人蹲在她面前。
“这水泡必须挑破了，否则你走起路来更疼。”林若春说着取出一根火柴点燃，烧了下绣花针尖，一手握着陈琳的脚，对她道，“你忍耐一下，会有一点痛！”
陈琳一听倏地收回了脚，头摇的像拨浪鼓：“我不要，我怕疼。”
林若春暗暗翻个白眼，特么这是来农村干活的不是旅游的，挑个水泡都要死要活，那干起农活得怎样？原地去世？！
她没哄大小姐的耐心，对男知青道：“你们按住她！这泡不挑破是真没法走路。再墨迹下去咱们天黑都到不了桃园生产队。这么冷你们打算在这里过夜？”
男知青一听也是这个理，一个按着陈琳的肩膀，一个按着她的膝盖，还有一个握着她的小腿。
林若春在陈琳尖锐的哭喊声中快很准地挑破了水泡挤出了里面的液体。随即掏出帕子擦了针和手，把布鞋扔到陈琳脚边，“你的皮鞋不适合走山路，先穿这双布鞋吧。我新买的没穿过。”
水泡挑破了就不痛了，陈琳渐渐止了哭声，看了眼老布鞋，抽抽噎噎地嫌弃，“我不要穿这个！太丑了！”
林若春：“……”
以前总觉得这十年是历史上的一段错误，但是身在其中时忽然觉得，有些城里的“文化人”确实应该下乡锻炼磋磨一下。
比如眼前这位陈千金。
“琳琳，你还是换上吧。若春儿说得对，咱们待会要走很远的路，而且以后是要干农活的，你穿皮鞋不合适。”左小月也开口劝。
最后陈琳也没穿林若春的老布鞋，因为林若春的脚比她小，她穿不进去。
一行六人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道改怎么办。
“要不这样，我先走一步，到生产队叫人来接你们？”林若春提议。
她实在不想跟这位大小姐同行。
那个比较理性的男知青叫段科林，他摇摇头不同意：“怎么能让你一个女同志冒险？还是我去吧！”
林若春没跟他争。
段科林才走一会儿，一辆驴车从后方慢悠悠过来，停在众人面前。
车上跳下一个两鬓斑白的男人，把旱烟袋往腰上一别，笑眯眯地问：“请问嫩们是城里来的同志吗？”
林若春离他最近，从地上站了起身，拍了下屁.股上的土点点头，“对，大叔，您是？”
“我是桃园生产队的队长陶福明，到清水镇来接你们，没想到咱们走岔了。我们打听到有几个城里的年轻人往这边走了这不赶紧追上来。来来来，都上车。”
驴车是辆破旧的木板车。
五个人挤在中间。
陶队长不是第一次接城里的文化人，知道他们娇生惯养，特意在车厢里铺了一层棉褥子，还带了一床棉被让他们盖着御寒。
就这样陈琳还嘟着嘴嫌弃：“好脏呀！还臭。”
林若春暗暗翻个白眼，其他几个知青也没吱声，只左小月小声劝道，“农村条件差，这已经是好的了。”
赶车的小伙子不乐意了，“你不想上来就下去走！又不是我们请你们来插队的！再说让你们来是干活的不是让你们来享福的！我还嫌拉你们累着驴呢！”
陶队长自己跳上车辕右侧，制止赶车的年轻人，“志远，别说了，咱们走，要不然天该黑了。”
半路追上了段科林，他刚上车，孙志远就跳下了车跟在驴车一旁走。
陶队长皱眉，“你这是又闹什么？”
“这车都拉八个人了！平均一百斤一个还八百斤呢，这驴上午干活下午来接他们还没喂草，累着明天谁拉犁？”孙志远气呼呼道，“一个个都十几二十郎当岁的走这么几步路还得接。这么娇气来乡下干什么？在城里当你们的少爷小姐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