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那男子又来了。”一白衣少年向越清则禀告。
“让他滚。”少年惊诧。
大师姐生性清冷,这种动怒的时候基本没有。
少年退下,青山云雾深处,越清则坐在青石上,目光深邃,不知望向何处,但最终,目光投向山下,像她这种修为,千里之外的万物都能看清,更何况一个男子。
还是和记忆中的一样,剑星眉目,让人无法忽视的桀骜,她当初也是被这一张面皮迷惑住了吧。
……
越清则,郡府越氏嫡女,父亲为镇远大将军,白骨地一战,战死沙场,留下遗孤越清则一人。
圣上怜其身世,感其忠心,封为云凰郡主,赐婚于恭亲王府世子萧疏白。
当年的十里红妆,百箱珍宝惊艳了整个京都,那一场盛世婚礼至今还在被人们津津乐道。
萧疏白对越清则的深情,天下人皆知。
世人称赞,越清则这等好福气!
越清则也是这样以为的,毕竟金銮宝殿上,鲜衣怒马的少年掷地有声地许她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诺言。
躲在珠帘后的她,就是这时心动的吧。
后来,红帐佳人俏,描眉绘唇皆为谁?空阁人清又哪般?直到红烛泪落,天将破晓,她要等的人还是没有来。
恭亲王府一连三日都没有他的踪影,她没有娘家,只能在归宁那一日回皇太后宫中,皇太后与圣上待她极好,郡主的身份公主的待遇。
就连她以为归宁那一日,他都不会回来时,就以为她要一人入宫时,他站在越清则住所门前,笑道:“走吧,清儿。”
她无所适从,这世上唤她清儿的人只有父母,如今竟是无人叫她清儿了。
到太后宫中,太后心疼地摸了摸她的脸:“如今嫁了人,也不要怕,还有哀家给你撑腰。”
越清则泪盈于睫,点点头。
他们在宫中待了一个上午就离去了,回到恭亲王府,萧疏白与之前的温柔判若两人,他把越清则送到恭亲王府就又要离去。
越清则拦住他:“夫君又要去哪?”
萧疏白明显被这声“夫君”愣了一下,随即又说:“这不是你多管的事情。”说完径直离去。
如此三月,萧疏白都没有回来。
再过后一年,宫中每次举办什么宴会,越清则会去的宴会,萧疏白都会来。
在宴会上,偶尔帮越清则梳理鬓发,偶尔添菜,或送一场盛世烟火,深情至极。
在世人眼中,萧疏白对越清则的好,是她千世百世修来的福分。
可是只有越清则知道,在人前,萧疏白总是极尽温柔,而在人后,凄清冷漠的他才是在她面前真正的模样。
越清则去见沈青槐的时候,萧疏白正被支去边州整顿乱军。
“你就是越清则?”躺在榻上的病弱美人询问着越清则,虽是询问,但语气间已是笃定。
越清则正视沈青槐,告诉自己,这就是沈青槐,是萧疏白如此对你的所有理由,他的种种行迹,都是由她而起。
越清则没有回答,沈青槐自顾自的说起自己:“你知道吗?我只是一个巡使之女,比不得你高高在上的云凰郡主。”
“相貌,家世,才学都比不上你,只有一张好容貌,可这容貌太过美丽有时也是错,我的亲生父亲,为了他的仕途,把我送给一个能为他带来利益的富甲。”
“若不是承蒙世子相救,我怕是早已悬梁于上,魂归西天了。”
原来又是一段英雄相救美人,美人以身相许的故事。
呵,这么烂俗。
“从那一刻起,我就决定是世子的人了。”
“你知道他为什么对你这么好吗?因为他娶你,就是因为我。”
“他说‘我娶的虽是越清则’,但她就是你,我要让天下人知道我对你的盛宠。”
“选择你,只是因为你模样六分似我。”
“名字里的青,也是我。”
“我虽不能嫁他为妻,但你可以。”
一字一句,字字诛心。
“清则自认嫁于恭亲世子以来,未能尽到妻子本分,愿与世子和离,不相往来。”金銮殿上回荡着越清则的声音,清冷且决绝。
和离后的越清则不在乎世人怎么说她不知好歹,她独自一人游历山川海河,再未回到过宁朝。
在青云峰上,遇见了隐居道人拂衣子,被收做徒弟,有了今日的场景。
回忆像一把残缺的刀,刻在心口处,一笔一画的描摹当初的伤口,鲜血淋漓却还是忍不住去想。
他是真的对她很好,虽只是人前,但拂过她乱发的手,轻声问候的话,眼波里只有她的温柔,都被她一一细藏,就像饮鸩止渴一般。
越清则的思绪飘回三年前,直到一月前,她作为渺行宗的大师姐去宁朝招生,才遇见了之前的人。
一道白色身影悄无声息的出现在越清则身后,越清则忽的向后转,跪下说:“师父。”
拂衣子不像人们印象中的仙风道骨的鹤发老者,而是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
“仙途,无畏无惧,无情无欲,你有欲,才无法修成大道,这是你的劫。”拂衣子淡然说道。
越清则愣了一下,旋即,“是。”
山下,萧疏白站在青云峰已经足足一个时辰了,这一个月来,他日日来此,只是越清则从未见过他。
“世子,要不然回去吧?越姑娘怕是不会见人的。”小厮对萧疏白说。
“不,再等等。”萧疏白挥了挥手,拒绝。
越清则下山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在萧疏白眼中,越清则与之前一般无二,只是,修仙者,一心向道,与世人较之更为通透。
“你找我有什么事?”越清则询问。
萧疏白愣住,也不知如何开口,越清则见他不说话,转身就要走。
“等等,是青槐,她时日无多了,我希望你能救她!”匆忙之下,萧疏白拉住越清则的手腕,越清则挣开。
“为什么是我?”越清则手上还残留他的余温。
“他们说你是冰灵根,只有你的真气才能救青槐。”萧疏白解释道。
“走吧。”越清则上了马车。
萧疏白反应过来,立即上了马。
宁朝。
越清则先去了恭亲王府,一年前,萧疏白给沈青槐安了个尚书嫡次女的身份娶进府,为恭亲世子妃。
一路走进去,她设计的亭台楼榭已被青湖替代,属于她的痕迹一丝不见。
以渺行宗弟子的身份来这王府,还真是百感交集。
越清则再见沈青槐的时候,比三年前更为虚弱,脸色苍白,只有一种苍凉的感觉。
沈青槐正在昏迷中,越清则给她把脉,血气虚浮,就算是输入真气,恐怕也没有多大作用。
她将诊断结果说给萧疏白听,萧疏白犹豫,却还是让越清则继续治疗。
越清则将真气注入沈青槐体内,沈青槐苍白的脸色才有了一丝红润。
修真者的真气是极为重要的,越清则一心向大道,此番下山就是了却俗世红尘,因为她对这红尘,还有眷,还有恋,还有不舍。
事后,萧疏白将越清则送出府,终是不甘心:“你还是很喜欢她吗?”
萧疏白。似乎是没想到她会这么问,过了一会儿才“嗯”了一句。
他娓娓道来。
华南山有古寺,名曰梵灵。
他上山是随母亲为父亲祈求平安来的,梵灵寺虽是名寺,但是简单至极,唯有那佛像,是圣上亲自下令镀金。
寺内纤尘不染,梧桐树繁茂,听闻曾有凤凰来栖。
他当时年少,喜热闹,见不得这些诵经念佛的琐事,偷偷跑到庙后的桃花林。
正值三月,桃花开的极盛,他瞧见一少女跪坐在流水边,将丝帕中的桃花花瓣飘落进溪流,一片一片,眼神专注而细腻,他凑过去,未想惊扰了女子,丢下丝帕,仓促离去。
帕子随少女的起身飘进河流,一去不知江水悠远。
后来,他派人查了那日去梵灵寺十六左右女子人家,才找到了那日去寺中祈福的沈青槐。
后来,情深不悔,早已深爱。
越清则顿住,莞尔一笑,原来如此。
那一笑,泯去多少人世的淡漠风烟,多少爱与恨都在这一笑中消散了。
萧疏白便也在这一笑中愣神了,当年因着一个女孩,伤了另一个女孩的心,终究是来不及悔了。
……
三月后,沈青槐望进萧疏白带着柔意的眼眸中,她知道大限已至,是命中有劫,让她在如此盛宠之后又神魂俱伤。
“世子,那日梵灵寺中,您遇见的并非青槐,三月前,您与越姑娘交谈时,青槐都听见了。”
“一开始,这缘分就是错的,如若要窥个究竟,那日,青槐与父亲去寺中祈福,无意中碰到一女子,步履惊慌,从桃林中跑出来,是当时的越府嫡女越清则。”
“是青槐痴妄,瞒世子至今,只盼世子得其所好,青槐也能赎些罪,青槐贪恋世子宠爱,是妾之过。”
沈青槐闭目,素手垂落,眼尾泪珠滚落,美人离去,就连离去前的一颦一笑都是美的。
这一生遇见萧疏白,是幸或不幸?谁来判定?
萧疏白拉着他的手,直至冰冷。
真是世事难料,谁乱了谁的缘,谁历了谁的劫,浮生万千,谁又能在这红尘中独善其身?
那日越清则听了他说的话后露出的表情,就知道她想起来了,她没有说是因为她不在乎了,她终于断了这红尘,终于踏上这仙途,再不回头。
百年之后,谁还记得那年少女被禁足偷偷跑到梵灵寺为父求平安,少年顽劣,桃花林一遇,落花随流水,绵延相思三千里。
落花有情流水亦有意,奈何尘缘相误,多少似水柔情也在其中化去了。
青云峰上,越女清则,摒弃尘缘,飞升成仙,苍穹之中,徒留一石,伫立峰顶,每逢春深,阵阵梵音,兀自缭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