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8章
刚出了奉天殿的门,朱标就低头虎视眈眈的瞪着朱雄英:
“你倒是会说便宜话!”
朱雄英抬头看了他一眼,有些不以为意的摇摇头:
“这哪叫便宜话...”
“这是实在话嘛!臣子见君父,天经地义…”
“呵!真不错…”朱标冷笑一声,呲着牙皮笑肉不笑:
“孤就喜欢你这副混蛋的样子...”
“你等着,过了年伦才取士,孤一定找几个混蛋陪你读书!”
“嗨,您这话说的…”朱雄英一拍胸脯,洋洋得意的摇头晃脑:
“哈!”
“不是儿子夸口,玩混蛋大明数得上的,谁能玩得过你儿子?”
“咱老朱家就盛产混蛋!”
“说得对...”朱标点点头。
朱雄英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激起了他的斗志。
他扭头看着秦无用:
“去文华殿传孤的旨意”
“朱雄英的课业翻倍!”
“明日,后日,这个月、下个月都要翻倍!”
说完后,他又低下头,把手掌放在朱雄英的眼前摊开,然后再缓缓的握紧。
直到朱雄英听到朱标的手掌因为握紧,而传来的皮肉摩擦的闷声儿,还有骨节震颤的咔擦声后。
他又看着朱雄英森然的一笑,贴着朱雄英的耳边说道:
“不谦虚的告诉你,孤也是个混蛋...”
“小混蛋玩不过大混蛋,大混蛋还会再给你找一群老混蛋…”
......
朱标这个人,说到就会做到。
刚在书房坐下,他就摆了摆手:
“传宋讷...”
宋讷是国子监的祭酒,管着几千学子的读书教化,平日里很忙。
但朱标更忙,召他来当然也不仅仅给朱雄英找几个混蛋同学那么简单。
他有自己的思量。
过了冬就要开科了,老爷子又明诏天下,把这一摊子给了他。
要是办不利索,那太子爷的脸面往哪搁?
更别提取仕伦才乃国朝根本,这是何等的严肃。
他必须要再摸摸底。
“开科...开科...伦才...伦才....”
朱标轻声的念叨着,把食指轻轻的磕在书案上。
朱雄英轻轻放下一盏茶,看他紧紧皱着眉毛,有些好奇的问道:
“父亲还在想混蛋呢?”
“对...三月伦才,要好好的替大明选一些混蛋出来...嗯?”
正在出神的朱标随口敷衍着,又突然睁大了眼睛:
“你说什么?”
“嘿嘿…”朱雄英讪笑一声:
“儿子说我大明养蓄十年开科,皇爷爷又信任父亲,天下英才,必将尽入父亲彀中…”
朱标却没有跟他斗嘴的兴致,他轻轻的捏着眉心有些发愁。
他依然在考虑科举伦才的事情…
这件事不容易啊…洪武三年虽然开科了一次,但那也是属于摸着石头过河。
后来因不符合时情,遂一度废置,改为荐举…
为的是找到那些因为战乱辟祸的隐士…
这些隐士有名望,对于民生也甚为精通,可毕竟大明开国十几年了,他们的年龄太大了…
如今官场老态腐朽,毫无生气,所以老爷子才要重开科举,迫切希望让一些年轻人步入大明官场…
可这些他实在是没有底…
洪武三年的教训已经很明显了…
那批学子们毕竟年轻,少于练达,花簇文章做的是好,可对于政事、民事的经验却少的多…
虽然优劣不同,但都属于那种务虚不务实的。
这次要是再找一群活爹,那日子可没法过了...
朱雄英突然插嘴问道:
“父亲可是担心这科学子精于标榜却疏与务实?”
朱标诧异的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然后再次的点了点头:
“学子们的通病了…嗨…也不能那么说,唉…大差不差吧…”
看着朱标这幅怪异的举动,朱雄英挠了挠后脑勺,才有些迟疑的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依儿子想…国家养士十数载,要是只养出些草包,那就太说不过去了…”
“就算是对于民政不甚熟稔,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有谁是生来便知之的?他们又没有当太子爷的爹手把手的教他们…”
“况且也不是说他们有了功名就得马上做官,总得先试职…”
“是啊…”朱标抬头看了他一眼,有些似笑非笑:
“当太子爷的爹手把手的教,都差点教出来一个草包来…孤如何好意思对他们这么刻薄?”
朱雄英咧着嘴想笑…
朱标就是这样,嘴上从来不留情,但他对于自己的教导,就像是老爷子对他一样,实在是尽心竭力了…
看朱雄英不吭声,朱标又像个老妈子一样,开始了他的说教:
“我大明学子就学,虽说繁杂,但也算有迹可循…”
“由书院,私塾,社学,还有各州、府、县的儒学,再加上凤阳与应天的国子监而成...”
“其中,书院与私塾纯属民办,算是一些野路子”
“而儒学与国子监是朝廷正宗,由官府引导,至于社学,则是你皇爷爷忧虑学子读书艰难,为申明教化于乡间村落特意扶持,趋于半民半官之间…”
“而学子们的才学也是犬牙交错、参差不齐,但最好的,还是当属国子监的学子,他们其实是从各地读书的尖子中选拔而出…”
“孤料定,此次取士,出身国子监的学子,当在半数以上…”
“可他们官样文章最好,但民政也是最糟糕的…这…”
说到最后,朱标又有些怅然的感叹道:
“做皇帝也好,储君也罢,其实很简单…无非是让天下人吃饱了饭,穿暖了衣,别有谋逆的心…”
他停顿一下接着说道:
“还有…这句话你要给孤记在心里…”
他抬头看着朱雄英接着说道:
“无论何时何地,人才有的是,就是朝廷用不用的问题,更何况我大明伦才选拔已趋于成熟...”
“要是将来...你觉得朝中无人了,那就是官员的选拔出了问题,这时候,治国务必要下重手!”
朱雄英眨眨眼:
“杀一串?”
朱标点点头,非常坚定的说道:
“对,杀一串!”
说起杀人,朱标突然有些意兴阑珊,没有了说话的兴致。
这几年不论用人,还是教化,老爷子的意图很明显…
就是要给大明的官场换换血…
大明绝对要开大案…
他笃信不疑,要是连这点都看不出来,他就白当了这么多年的太子…
可杀了人,他们的活还是要干…按照以往的惯例,老爷子总是把这些活拦在自己身上…
如今的政务已经繁杂琐碎不堪,要是再…唉…
他真的是心疼老爷子的身体…
想到这些,他又是叹了一口气,丝毫没有了方才挥斥方遒的意气风发…
他摆了摆手:
“记住孤说的话,你读书去吧…”
……
而令一边的奉天殿。
朱元璋面无表情的听着毛骧的禀报。
直到听到驸马都尉牛城,似乎也参和进这个倒卖国帑、假公肥私的案件后,他的脸上才有了一些冷笑:
“咱说啥来着…狗肉上不了席面…”
他眯着眼对毛骧说道: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从一介乞丐荣登九五之尊,他从来没有变过。
残忍狡诈、雄才大略,从来不把人命当回事…
除了朱标、朱雄英和马皇后,其他的,没有什么让他一定割舍不下的东西…
既然决定杀人,那就索性杀一个昏天暗地…
毛骧心底一惊,脸上却毫无异色。
“是…”他答应一声,接着往下说道。
他手里有一本厚厚的奏疏,看着这本奏疏,他说的极为细致。
包括郭桓篡改账簿,户部侍郎朱安仁与郭桓的弟弟清查地方,收受贿赂的事迹等等…
甚至还有直指郭桓的事,他收受镇江府近五十万贯的古董…
郭桓是个能人,他也知道什么能干,什么不能干。
在决定留下一条退路后,他自认为做的点水不漏,可比起朱元璋,他嫩了很多。
在锦衣卫眼里,他几乎和透明的一个样。
但他一个初到京城不到一年的户部尚书,反了天也不可能做下那么多的事…
毛骧说的,不仅仅是郭桓。
他说的极为细致,小到地方豪强肆意侵夺、吞并土地、偷税漏税…
在往上的地方吏员大小斛征粮,淋尖踢斛…
还有各地的布政司巧立名目。擅加赋税、阴阳账目欺瞒朝廷,按察司吏治舞弊…
最后再到京中的…
吏部的官员昏聩,刑部的官员枉法,工部的官员贪赃,礼部的官员渎职、兵部的官员吃空饷…
甚至还有督察院的御史,也不怎么干净…
毛骧说的非常严重,如果按他的意思,大明朝没有好人了。
可他和朱元璋都明白,一些是刻意的夸大,还有一些是陈年旧历,是从秦朝开始就无法根治的弊政。
还有一些…
当年打天下的时候,自然一致对外,公忠体国。
可如今开了国,平息了战乱,草原上的敌人在退却,大明的国祚也正隆。
他们自然要为生活和后代打算。
“老子打的天下,老子不能享受?”
有这些想法的官员,不在少数。
他们总觉得朝廷查不到他们头上,或者说查到他们头上,圣上念着他们打天下的功劳,会网开一面。
生命诚可贵,钱粮价更高。
对于手法而言,他们也是小鸡不撒尿,各有各的道。
可真要是想查,每个人腚眼儿里都有屎…
毛骧虽然不想把案子掀得这么大,可他没有办法。
他知道老皇帝的意思。
理想主义者,期望用自己一世的英明,给太子爷留下一个朗朗的乾坤。
但凡他流漏出一丝不配合的意思,老皇帝杀他绝不会犹豫。
他想了想说道:
“臣粗粗估算过,郭尚书与其弟贪赃纳贿,折合精粮,大抵一百八十万斤…”
“而工部的麦尚书则多些…去年进木料,前年进石材…这些年又修河、治堤,修孝陵,还有各地的王府…臣估摸着得有三百斤精粮…”
“还有各地方府县的水脚钱、口食钱、库子钱、漫天神佛钱…也…”
“等会…”朱元璋伸手打断了他的话:
“漫天神佛钱是啥?”
朱元璋眼里散着寒意,身上的杀机让毛骧浑身的毛发都竖起来了。
这个漫天神佛钱戳到了他的忌讳。
大元不禁番僧宗教,后来各地民变四起,就有各种各样的邪教藏在背后兴风作浪。
他老丈人郭子兴,就是白莲教的头…
“难道朝廷命官如今和这些人有些瓜葛?”
想到这些,他的眼睛眯的更狠了。
跟了老爷子这么多年,毛骧深深知道他的想法,他也不敢怠慢。
他慌忙说道:
“粮船入京,要叩拜、祭祀漫天神佛,祈祷水面风平浪静,保佑粮船一帆顺风…”
“嗯?”朱元璋脸上一愣,有些哑然失笑:
“真他娘…人才啊…”
摇了摇头,他又问道:
“这些…柱国大臣有几人牵扯其中…”
“回陛下,柱国大臣并未牵扯其中…”
毛骧说的是实话。
柱国大臣只有那几个人,都是大明顶尖的人了。
况且这是经济大案,徐达年薪五千石、李善长年薪四千石,李文忠年薪三千石...
花不完,根本就花不完…
工资都花不完,更别提自家的买卖和外块了…
不缺钱,谁他妈干这要命的买卖...
朱元璋点点头,这些在他的意料之中。
他想了想,对毛骧摆摆手:
“咱知道了,嘴把严些,等咱的旨意,等开科取士之后再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