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0章
虽说是个副职,但京中的官儿,就算是读死书的翰林,没两把刷子也是做不来的。
关键这个人和蓝玉有些交情,蓝玉是谁的人,满朝文武都有数。
所以这个詹徽一出班,有些心思明白的人都微微瞟了眼上位站着的朱标。
朱标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朱元璋的脸上就更没有什么表情了,他微微摆摆手:
“讲…”
“臣遵旨…”詹徽拱拱手:
“臣要弹劾刑部尚书开济…”
“督察院接到匿名举报,说开济与其乡人履有旧怨,乃构陷罪名将其下狱,后令刑部郎中仇衍僭设私刑,殴打至残...”
弹劾也是有门道的,虽说你督察院干的就是这个差事,可私底下上奏疏,你爱怎么写怎么写。
最多老夫把你当个屁放了,当面笑背后刀,老夫还是可以讲些体面的。
可就这么赤裸的直接在朝会上秃噜出来,梁子可就结大了,尤其是最近颇为简在帝心的刑部尚书。
所以开济听到有人这么堂而皇之的告状,他瞬间就不瞌睡了。
“娘的你们督察院发了疯病?大过年的给老子添恶心?”
对于这件事,开济并不怎么担心,先甭提这事有还是没有,就算是真有,凭这点破事想撂倒国朝的刑部尚书,压根儿就不可能。
不过开济还没松口气,大理寺卿王范紧跟着就站了出来:
“臣大理寺卿王范,弹劾刑部尚书开济...开济主理刑部期间,擅自移文督责诸司....”
大理寺是审理刑狱的衙门,审案的时候也难免会碰上几个难缠的案犯,久而久之,大理寺的人各个都养成了一副咄咄逼人的性子。
做为大理寺的头,王范更是深谙此道,他也尤其的好斗,不管怎么说,都要在道德制高点上站住脚。
他双手往上一举,扭头看着开济连连发问:
“陛下早有明训,我大明各部院之奏疏、廷寄、题本,均由通政司上承御览,下发诸司,而后颁行天下,而刑部却不经通政司,擅自移文发落诸司,这是明目张胆的越旨擅权!”
“本官想问问开尚书,你如此行事,与当年的中书省又有何异?”
“难不成你开济的尚书做够了,还要让人再称你一声开丞相乎?”
“嗡...”开济脑子一下子炸了,连着两个人明着弹劾,让他现在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
但是再怎么说也不能当活王八了,这种事情坐实了是要掉脑袋的...
想到这,开济一甩袖子出了班:
“启禀陛下,大理寺所言,纯属道听途说、子虚乌有、血口喷人...”
“臣本洛阳一耕夫,是陛下圣恩拔擢,煌煌天恩,臣敢不竭力尽忠?”
“主事刑部以来,臣恪守臣格,丝毫不敢僭越,所谓擅自行文诸司,已是怪诞,至于什么开丞相之谈,更是荒唐...”
“就算陛下厚爱于臣不予追究,臣亦要请陛下严查审办,如此方能还臣一个至公至廉的刑部尚书...”
临近年关,在北平带兵的徐达和在陕西带兵的冯胜,都赶回了京城。
看着文臣们斗法,徐达还是那么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孙女许了皇长孙之后,他就再也没有什么好操心的了,对于文臣这些狗屁倒灶的事儿,要不是没法子,他连听都不想听。
冯胜却是一副眉开眼笑的模样,又扭头看着女婿常茂挑了挑眉毛。
“真是他娘一群闲不住、窝里斗的货...狗咬狗一嘴毛喽?可笑死你家冯爷爷了...”
冯胜嘴里嘟囔着,又有一个年轻的文官捧着笏板从人群中出班:
“臣监察御史陶垕仲弹劾刑部尚书开济三款大罪...”
“其一,欺君罔上,开济御前奏事,置奏疏于怀,窥伺上意,后欲启皇太子,至则又不言,乃复御前入奏,觇伺上意...务为两图,奸诈莫测...”
“其二,枉顾国法,开济与刑部侍郎王希哲、刑部主事王叔徽沆瀣一气,收受狱中死囚贿银万两,而后以另一死囚替之...”
“其三,渎乱人伦,开济役其外甥女闫氏为婢,后又赶走胞妹婆家夺其家财...”
等陶垕仲说完,开济浑身没有一丝力气似的瘫在地上。
他胸膛剧烈的起伏,像是拉风箱一样呼呼的喘着粗气,脸色煞白,有些恐惧的看了眼朱标。
他知道了,是朱标想要他的命,陶垕仲乌拉乌拉说了那么多,最关键的也只有那一句‘欲启皇太子,至则又不言,乃复御前入奏,觇伺上意...’
能做官的都是聪明人,能做尚书的更是聪明人,所以知道是朱标想弄死他后,他也不想挣扎了。
“机关算尽太聪明啊...本官要是能笨一些就好了...”
直到被侍卫们拉下去的时候,开济还在这么想着。
......
开济下了牢狱,朱标却显得不是那么高兴,等下了朝,他慢慢走到文华殿的书房,从一个小抽屉里头拿出了一副画像。
画像上的女子二十五六岁上下,靛蓝色的粗布衣裳,手里拿着一根白蜡杆,吐着舌头,一副古灵精怪的模样。
这是朱标亲自画的,是朱雄英亲娘、已故太子妃常氏的画像。
“唉…”手里拿着画像看了良久,朱标才叹了一口气,默默自语道:
“孤今日让人弹劾了开济...这个人你知道的,就是你之前说假道学真小人的那个老王八”
“这个王八…额,这厮对孤不太尊重,所以孤要弄死他…”
“唉…这厮和胡惟庸非常要好,前几年胡逆案,把这个老家伙吓得辞官回家教书去了…”
“前几年诏他进京,也不知道他是忘了之前的事了还是忘了是谁给他的恩典…他竟然敢对孤阳奉阴违,看人下菜碟,混账!简直是在找死”
“让孤想一想,要是你…你会怎么说…对了,你一定会劝孤赏他一副棺材…对,孤要赏他一副棺材!”
“赏个什么棺材呢…柳木棺材吗?唉…赏个松柏的棺材吧…柳树不结籽,会断子绝孙的,这不好…”
朱标像是魔怔了一般,怅然若失的对着一副画像说了好久的话,隐隐还能看到眼角的泪痕。
最后又是一叹气:
“唉…孤好累啊,你要是还活着该有多好…”
……
“父亲在里边吗?”
听见朱雄英的声音,朱标赶忙把画像又塞到那个小抽屉里,又用袖口抹了抹眼泪,才扭头看向门外:
“是雄英吗?何事?”
“父亲…”朱雄英推门走进来,看到朱标正在门口站着,这让他有些诧异:
“耶?父亲这是在迎接儿子?嗨!咱爷俩谁跟谁,生份了不是?”
朱标沉着一张脸,过了良久才说道:
“你要是想挨揍,吱一声就成,用不着这么撩拨你爹…”
“有事说事,没事就滚,看见你孤浑身就难受”
“我爹的衙门,没事还不能来喽?咋?后爹呀?”朱雄英摊了摊手,理直气壮的说着。
这句话刚顺嘴秃噜出来,看着朱标猛个劲鼓着腮帮子,一副气急败坏、强自忍着怒气的模样,朱雄英又有些后悔了,赶忙换上一副谄媚的笑容:
“那啥,不是,是那个三姑,对,三姑找父亲有事…她说过年了嘛,想着给诏狱里头的牛城送件厚衣裳…”
“依儿子看,啥厚衣裳不厚衣裳的,三姑就是觉得父亲厚道,想让父亲出面把那个牛城捞出来…”
“不过儿子也能理解,父亲宅心仁厚嘛,大明谁不知道?”
“你…”看着又是敬茶又是给自己捶腿,还一边说着便宜话的朱雄英,朱标抽了抽嘴角,过了半晌终于忍不住爆发了:
“捞个球!”
“去告诉毛骧,今儿个一天不准那个牛城吃饭,过了今儿个也不准大鱼大肉的给他,还有什么厚褥子、棉被子的统统都给孤撤了”
“单间住着,吃的用的比孤都好,这是坐牢吗?纯属混账…”
朱标的意思朱雄英大差不差听得明白了,他有放了牛城的意思,但是在之前还是要来个下马威…
……
果然,没等几天,刚过了年,毛骧就亲自去了诏狱,把牛城给送了出来。
这个牛城是怎么送进来的毛骧很清楚,崇宁公主对这个牛城情谊有多深,他同样很清楚。
牛城可能是驸马爷,所以他不敢怠慢,吃的用的都是最好的,害怕审犯人的惨叫惊扰了牛城的睡觉,他还特意在离着用刑的地方最远处开了单间。
最后导致牛城这一年的牢狱之灾到了头,结果还胖了好几斤,说是坐牢,还不如说是享福。
出了诏狱,毛骧拱了拱手:
“先生请,某家就不送了,明日皇爷召见,莫要误了时辰…”
看着一脸凶煞的毛骧,牛城有些恍惚。
锦衣卫的诏狱,天底下出了名的残忍,颇有种小儿止哭的效果。
对于自己能从这么个虎狼的地方全须全尾的出来,牛城也感觉像是做了梦一样。
“想必是崇宁打了招呼…”牛城这么琢磨着,又一脸感激的拱拱手:
“多谢都堂大人,这一年都堂的照顾,小可十分感激…”
“分内之事…”毛骧笑着摆摆手,又有些关心的说道:
“出了诏狱,先生最好先洗个澡去去晦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