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的冬天,艳阳高照,天空湛蓝。地上的皑皑白雪还未消融,露出发黄的植被。天气干冷。一阵寒风吹过,人即便在阳光下也忍不住哆嗦。
老一团操场,团属特务连。
一群剃着小平头的侦察兵正在进行体能训练。刺骨的寒风中,100多条汉子光着膀子,赤条条古铜色的身体,和地上的白雪相映成趣。震天的呐喊声中,战士们浑身汗水蒸腾,头上升起一股白色的气体,凶神恶煞一般杀气腾腾。
王一山穿着一身崭新的军装,背着背包,拎着一个大大的旅行袋。他站在操场边看得热血沸腾,掩饰不住羡艳和兴奋。他觉得自己来对地方了,他就是要当这样的兵!
离他不远的地方,团长刘光明却黑着一张脸,手里拿着政治干事送过来的材料。
刘光明瞅了一眼王一山,转头问干事:“就他?”
干事:“是的,团长。师部政治部送过来的。”
刘光明把材料塞回干事手里,哼哼两声:“都是关系兵。妈的,把老子堂堂的主力团当成什么了?”
干事犹豫了一下,轻声说:“团长,我看这个还行,块头不错,看起挺结实,还是个大学生。”
刘光明冷笑不一声,不屑地说:“大学生?你小子懂个屁!看问题不看本质。看清楚没有?是个上海城市兵,都是想到基层晃一圈丰富下履历,军装没穿几天就会另攀高枝的货色。”
干事小声提醒道:“团长,小声点,别给那小子听见……”
刘光明瞪了干事一眼,提高音量:“老子天生大嗓门,这是老子的地盘怕什么,瞧你那熊样。”说罢,冲着操场喊了一声:“张耀东!”。
特务连连长张耀东是一个身材高大魁梧的山东大汉,他冲着他的兵喊了一声:“继续训练。”跑步过来一个立正敬礼:“到!”
王一山孤零零地站在一边,浑身不自在,听到团长和干事那边在说着什么,耳边随风隐约传来“关系兵”“上海”“城市兵”之类的词儿,像迎头被泼了一盆冷水一样。
刘光明指着王一山,对张耀东说:“这个兵是师部送过来的,这小子说想当侦察兵。”
张耀东啧地一声,歪着头细细打量王一山一番,摇头说:“白,太白。”
干事问:“张连长,什么白不白的啊?”
张耀东:“我说他是个小白脸儿。有个侦察兵的样子吗?你看看,你看看我的兵是什么样的?”
干事瞅了一眼操场里那些兵,没吭声。
张耀东冲着王一山招招手,喊了一声:“哎,那个兵,过来!”
彼时操场里正在进行400米障碍跑,一群兵在跨3步桩、跨矮墙、爬梯子、过独木桥,王一山虽然情绪有点低落,但并不影响他看训练看得津津有味。听到张耀东喊他,立马回过神,放下旅行袋,小步跑到几人面前,一个立正敬礼:“到!”
张耀东问:“叫什么?”
王一山大声回答:“王一山。”
“在师部经过新兵训练了吗?”
“报告,没有……但是我在学校有过军训。”
张耀东听了,摇着头笑道对刘光明说:“团长,我的兵都是拔尖儿挑上来的。而且关键是今年的新兵训练已经结束,想给他加练都来不及啊。您看……”
刘光明知道张耀东说的是有道理的,今年团部特务连确实没有新兵训练任务。把这么一个浑浑噩噩的没摸过抢的城市兵放到以‘尖刀’自诩的特务连,的确不合适。思索片刻,他对王一山说:“这样,王一山,你先去团部农场锻炼锻炼,等明年新兵入营来参加集训,到时候再根据你的训练成绩决定你的岗位。”
刘光明说这话,其实已经很给师部面子了,兵算是留下了。
但是王一山听了这话,心情一下跌落了低谷,想起刚刚团长悄悄说的“关系兵”“城市兵”之类的词儿,心里愈发激愤,一股执拗劲儿上来了。他对着刘光明敬了个礼,大声说:“报告团长,我不去农场,我要在这儿当兵。”
刘光明指头指了指操场:“在这儿?”
王一山几乎是吼出来:“是!”
看到他这副样子,刘光明反倒有几分喜欢,他说:“可是你什么都不会啊。你能跟得上他们?”
王一山指了指操场:“就这个,我跟得上!他们行的我也能行!”
张耀东笑了起来,说:“这小子,可以嘛。那你来试试?”
王一山确实不知道,部队有句老话“宁跑5公里不跑400米”,400米障碍看起来简单无奇,但是对心肺功能、力量和四肢协调能力要求极高,在快速跑动当中要求做各种战术动作。没有经过系统训练,新兵要么口吐白沫累得瘫倒在地,要么很容易受伤。部队一直称400米障碍为“新兵地狱”,老兵也是望而生畏。
王一山见刘光明和张耀东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只觉得一股热血从脚底直冲头顶,当下大声道:“试试就试试!”当即把背包一甩,军帽一脱,也学着那群老兵,顷刻间脱了个精光,甩着膀子就往操场冲。
刘光明乐得合不拢嘴,心下暗道:“妈的,这小子倒有个当兵样子。”
操场里的老兵看到一个新兵蛋子甩着膀子脚底生风跑过来,都兴高采烈齐声吆喝起来,围了一大圈看热闹。张耀东赶紧跑过来:“哎,让让,一排长,注意保护。这个兵要试试啊,可别让他受伤了。”
王一山光着膀子,一股冷风吹过来,打了激灵,他左右看了看,一群老兵都笑嘻嘻地等着看他笑话。王一山一咬牙,拼了。
张耀东在旁边说:“王一山,我给你计时啊,预备,跑!”
王一山“唰”的一声冲了出去。他刚刚在操场边看老兵们跑400米障碍已经看了几十遍了。知道该怎么跑,虽然战术动作不会像老兵那样娴熟,但是知道自己需要匀速分配体力。
先是100米跑,然后依次是五步桩、深弹坑、矮板墙、高板跳台……老兵们慢慢发现这个新兵蛋子不一般,弹跳非常好,过矮板墙那腾身一纵像一阵风刮过,一身雪白的腱子肉绷得紧紧的。过高板的时候根本就没有按部队的标准动作,而是一个翻身直接一个筋斗翻了过去,老兵们不禁大声鼓掌叫好。刘光明看得也是眼睛一亮。
跑了一小半,王一山大口喘气,手脚因为缺氧而开始发软。爬低网桩的时候动作已经变形,嘴不小心啃了一下地面,沾了一嘴泥。一股泥土带着青草的味道直冲脑门,王一山闷哼了一声,咬牙往前爬。往返跑的时候,王一山已经上气不接下气,只觉得肺要炸掉了,远没有当初的迅捷。最后看起来简单的几个障碍,跑起来却像爬山一样艰难。最后10米,王一山像狼一样嚎叫着冲了过去,“啪嗒”一下摔倒在地。
一排长刘向东赶紧把他扶了起来,嘴里喊着:“走走,走走,别躺下啊别躺下。”
刘光明兴致勃勃地走到张耀东旁边,问:“怎么样?”
张耀东掐着表给刘光明看了看:“折返跑几个动作错了,但速度还行。1分58秒,优秀。”
刘光明脸上绽开一朵花,嘿嘿两声,乐了:“妈的,这小子,有种!”
张耀东说:“看样子确实是第一次跑,训练训练,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
王一山不停地干呕,刘向东在给他擦脸,帮他穿上衣服。旁边的老兵都交头接耳嘻嘻哈哈,看得出来他们对这个新兵蛋子很有好感。部队永远是强者的世界,当一个人为了目标不遗余力的时候,最能得到团队的尊重和认同。
张耀东笑眯眯地说:“团长,我收回一开始的话。这个兵,我要了。”
刘光明:“你的连,你做主,关老子什么事?老子只要你去师里扛红旗。这小子是块料。”双手一背,带着那干事走了。
刘向东搀扶着王一山,叫了两个兵拿了他的背包和行李往自己的排宿舍走去。二排长三排长不乐意了。
二排长说:“刘向东,你什么意思?”
刘向东笑笑:“我这个兵都这样了,还什么意思?让他歇会儿呗,还还阳气。”
三排长说:“他什么时候成了你的兵了?脸皮可真厚。连长还没发话呐。”
于是,三个排长齐齐地看向张耀东,都满眼期待。
张耀东假咳了两声,说:“就……放一排吧。怎么啦?干嘛这样看着我?这个新兵蛋子还没学过条令、内务、队列、战术动作,还不知道他其它项目怎么样呢,就一个400米障碍就把你们看花眼了?没见识。刘向东,这兵给你,你得给他开小灶补补课。带不好唯你是问!”
刘向东高高兴兴地应了一声:“是!连长。坚决完成任务!”
一时间,一个新兵蛋子挑战400米障碍一次过优秀线的传奇故事在老一团传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