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万籁俱寂。
陈庆风在客厅里吞云吐雾。突然听得轻轻的敲门声,陈庆风批着衣服跑去开门。门才开了一条缝,王一山和周颖就悄悄闪了进来。
王一山和周颖齐齐喊了声:“陈伯伯”,而后灰溜溜来到客厅。
陈庆“嗯”了一声,问:“吃了吗?”王一山和周颖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
陈庆风的老婆林翠莺趿着拖鞋跑下楼:“哎呀,来了啊。早给你们准备好了,饭菜热在锅里呢,你们陈伯伯是个半仙能掐会算,说你们晚上要来。”
王一山和周颖张开嘴半天合不拢。
陈庆风皮笑肉不笑,道:“你们昨晚不来,今晚一定来。我算得准吗?一山你这个臭小子,你有几斤几两你陈伯伯不知道?你屁股一撅我就知道你拉什么屎。”
翠莺忙把饭菜端上餐桌,招呼两个孩子吃饭。一碟茄子炒肉、一碟炒白菜、一碟韭菜鱿鱼须。王一山顾不得和陈庆风说话,和周颖捧了饭碗一阵狼吞虎咽。
陈庆风抽着烟,看着两个孩子风卷残云。
半晌,王一山打了嗝:“饱了。”
放下饭碗,王一山说:“陈伯伯,你怎么知道我今晚会来?”
陈庆风鼻子哼哼了两声:“昨晚没来,就算了;今晚你们两个不来,那就是蠢蛋。我想老王家的兔崽子不至于那么笨!”
王一山摸摸头说:“还不是怕给您惹麻烦。”
周颖也吃完了,帮着翠莺收拾碗筷。林翠莺摆摆手说:“我自己来。你和你陈伯伯说说话。”
陈庆风问:“昨晚你们去哪里睡的?”
王一山看了一眼周颖,脸红红地说:“野地里猫了一晚上,没怎么睡。”
陈庆风哼笑了一声,说:“法子呢,虽然比较笨,但算是比较安全。今晚扛不住了才来找我的吧?”
周颖担忧地看了看陈庆风,怯声声地问:“陈伯伯,我们会连累你吗?”
陈庆风不置可否,看着他老婆林翠莺收拾了碗筷进厨房,马上凑到王一山面前,笑嘻嘻地说:“一山,给伯伯说说,你怎么揍那猴司令的?用的什么招?”
周颖自小就知道陈伯伯是爸爸所在单位的领导,平时举手投足很是威严神气,本想自己和一山犯了那么大的事,必定会被他狠狠地一顿批评教育,没料想陈庆风不仅没有一点长辈的架子,还根本没有一点责怪两人的意思,不禁感到有点意外。
王一山没周颖想得多,见陈庆风发问,便笑嘻嘻地比划了一番,说:“也没什么,就是那孙子忒不经揍!”
陈庆风点点头:“还好,下手有分寸,招式也干脆利落。总之,没出人命就是好的。不过,你最后那一拳,打落他的牙齿其实还不算圆满。”
王一山:“那怎样才算圆满?”
陈庆风:“他牙齿掉了还可以补上,以后看不出来受过伤。你最后那一拳应该打他的鼻子,把鼻梁骨砸变形,以后他找老婆就很困难了,一看就知道他是被人打扁鼻子的。”说罢,和王一山一起笑了起来。
周颖长那么大,第一次看到陈庆风那样没大没小诙谐有趣。忍不住说:“陈伯伯,您真风趣。可不像我爸,天天在家黑着个脸,我和我妈都不大敢和他说话。”
陈庆风说:“那是你爸爸太较真了。他老把自己当成战斗英雄。给人批斗总是想不开。哎,和陈伯伯一起挨批斗,他觉得自己很吃亏呢。”
周颖问:“陈伯伯,人家那么批斗你,您怎么就想得开?”
陈庆风说:“别把自己当成战斗英雄就想得开了,把自己当成日本特务,当成阿猫阿狗,心里就没有委屈了。他们批斗我,我站在台上就想着晚上回家吃点什么好的,心里就不难受了。”
周颖“噗嗤”一笑:“陈伯伯,我爸要像您就好了。”
陈庆风笑笑不说话,喷出一口烟:“这次你们的祸闯大了。有什么打算?”
王一山和周颖对视一眼,摇摇头:“不知道。”
陈庆风把手伸出来:“给我。”
王一山慢吞吞地从背后抽出那把撸子,递到陈庆风手里。陈庆风接过撸子:“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能抢人家这个啊。抢了枪,性质就严重了知道吗?”
有些话陈庆风也不想和俩孩子说太多,怕说多了会吓着他们。王一山打人抢枪被告到“工总司”,变成了现行反革命性质的恶性事件,不仅造反派在到处抓他们,还惊动了公安局。这种情况下,两个孩子要是真被抓了,后果堪忧。周颖参军的事情自然是黄了。王一山的后果严重得多,判刑坐牢肯定跑不掉,在当下乱纷纷的世道,能保住小命都难说。
王一山问:“陈伯伯,我家里怎么样?”
陈庆风说:“能怎么样?给造反派抄家了呗。”
王一山声音有些发颤:“那我爸妈还有小津呢?”
陈庆风说:“你放心,他们没事。你爸妈最多挨挨批斗。这年头,挨批斗算不上什么啦。主要是你们两个,别给造反派抓住就行了。”
王一山低着头,闷声道:“我爸估计恨不得打死我。”
陈庆风敲了一下王一山的头:“傻孩子,你怎么知道你爸会打死你?你真不了解他。这事情摊上你爸,估计那猴司令也好过不到哪里。一个大男人,如果连自己的老婆都保护不了,那还叫男人吗?你爸就是心疼你,就怕你给那些混蛋抓了去。”
王一山泪水忍不住流了出来,连忙用手抹了一把。
周颖脸红红的,扭捏道:“陈伯伯,我不是他老婆。”
陈庆风笑笑,正待说话。他15岁的儿子陈正桥穿着睡衣从二楼骨碌碌地溜了下来,一脸欣喜地喊了起来:“一山哥,囡囡姐!”
陈庆风轻轻呵斥道:“小声点啊。这么晚还没睡。”
陈正桥揉揉睡意蒙蒙的眼睛,委屈地说:“还不是给你们说话吵醒了,倒怨上我了。”
陈庆风说:“小子,你一山哥和囡囡姐在咱家谁也不能说,知道吗?”
陈正桥认真地点点头:“我知道。一山哥揍了癞痢林。我向毛**保证,谁都不说,谁说就是革命的叛徒!”
陈庆风摆摆手:“回去睡觉。”陈正桥吐吐舌头,跑回楼上去了。
林翠莺拿来两套换洗的衣服说:“你们两个洗洗,将就着穿吧。这些天就好好在家呆着,哪里都别去知道吗?要给那些造反派发现了,我和你陈伯伯就有得罪受了。”
陈庆风不耐烦地说:“知道知道,不用你说的。一山,你们两个跟我来。”
王一山和周颖跟着陈庆风来到客房。陈庆风打开衣柜,移动里面的一块壁柜板,露出一个暗门,是一个密室的入口。两人紧跟着陈庆风进去,走下台阶,看到密室有个十几平的地方,堆了些杂物,还有一张铺好的床。
陈庆风说:“这些天,你们就暂时先呆在这里,往下怎么办,我来想办法。现在天气凉了,野外不能睡了。我这里抄过两回家了,红卫兵都没发现这个地方。还是比较安全的。”
周颖看到只有一张床,脸红红地望着陈庆风。
陈庆风知道她的意思,轻咳了两声道:“权宜之计,你们年轻人自己注意啊,凡事多想想后果,不用我多说吧。”王一山顿时也是脸红到了脖子。
陈庆风交代了几句便回楼上休息去了。王一山和周颖洗漱完毕后,羞羞答答地坐在密室里发呆。
王一山静静地在床沿边坐了一会儿,嗫嚅道:“我去客房睡,你睡这里吧。”站起身来就想出去。周颖一把拉住他:“万一造反派一大早跑过来你睡死了怎么办?可别连累陈伯伯。”
王一山想了想,又坐了下来。
俩人面对面坐着,相对无言,半晌,周颖柔声问:“一山哥,你喜欢我吗?”
王一山白了她一眼:“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
周颖不干了,赌气道:“我就问你这一句话,回答我。”
王一山说:“睡了睡了,我困了。”说罢便往床上一躺,眼睛一闭,侧着身子假装睡觉。
周颖嗔怪地“哼”了一声:“小时候不是说我是你的嘎子婆吗?”
王一山不吭声,故意打鼾。周颖俯下身子,在王一山脸上轻轻一吻。
一股少女的清香袭来,甜甜的、软软的,令人心驰神摇。王一山转过身来,轻轻搂过周颖,两人相拥而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