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立志被公安局带走的消息不胫而走。
卡迪公司的职工上上下下都感到不可理喻，认为公安局肯定抓错人了，找陈庆风找周仁海反应情况的不少，都是替王立志讲好话的。
刘进涛单独找了经理陈庆风谈话。陈庆风老老实实地把工人的意见反馈给刘进涛。问到王立志的个人情况，陈庆风也一一作答。说了王立志在亚细亚工作的时候大家都知道他这个人，在车行口碑很好，来卡迪公司自己才给他做的保云云。
乔云生走访满福里的邻居。一些邻居都是解放后搬来的，了解不多。而老居民几乎众口一致地认为王立志家是个本份人，除了给吉田开车那些年替日本人做过事。说起王立志一家的遭遇，都饱含同情。谈到王立志个人的品行，说王立志是个热心人，不光帮邻居们免费修车，连黄包车都免费修，谁家要帮忙都是喊一声就来……
刘进涛和乔云生又找了彩芹谈话。谈及王立志认识经过，彩芹是个家庭妇女，讲不出个所以然，哭哭啼啼地像挤牙膏一样说话，总算让刘进涛和乔云生听明白了个大概。而彩芹对于家里密室的事情一口咬定说不知道。刘进涛和乔云生也是没奈何。
总之，周边调查持续了一周，硬是找不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反倒让刘进涛和乔云生调查出一个规规矩矩的好市民出来，搞得刘进涛和乔云生束手无策。然而刘进涛有一种执拗，越是众口铄金说王立志没问题，那么他越是有问题，把自己隐藏得那么好、那么深，只能说明真相越是可怕。反特战线有过不少这样的案例，很多厉害的老牌特务都有着良好的群众关系。
周仁海把那台施特劳斯大钢琴送回了王立志的家。李玉兰听说了王家的事，吓得再也不敢提钢琴的事情，还被周仁海狠狠地教育了一通，终于消停了。买菜路上见了彩芹都是低着头尴尬着说不上几句话就走。
王一山和囡囡彻底闹崩了。一山自从爸爸被带走，和囡囡便不再说话。他认为是囡囡的爸爸使坏害了自己的爸爸。囡囡早上上学特意在路口等他，王一山也故意视而不见，任凭囡囡一口一个“一山哥”追在后面喊也不理睬。
这天，刘进涛在办公室问了一下值班的两个警察：“那个王立志现在情况怎么样？”
一个警察道：“该吃就吃，该睡就睡，这人死硬得很，一点脾气都没有，看不出任何毛病。”
另外一个警察也说：“连问我们一句话都没有。关了他四五天硬是屁都不放一个。我都替他着急。”
刘进涛看了一眼乔云生，哈哈大笑起来。乔云生说：“你笑什么笑？”刘进涛说：“我笑这个王立志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他越是这样沉得住气，越是显示出了异于常人的定力，那么他的背景越是可疑。我觉得他这是一种无声的挑战。”
乔云生也笑了：“我看，你也忒钻牛角尖了。”
刘进涛执拗地说：“老乔，我的直觉不会错。不管怎么说，就目前这些物证也足够他喝一壶了，看他如何自圆其说。下午安排一下审讯吧。”
审讯室，王立志隔着铁窗和刘进涛、乔云生对坐。几天不见，王立志面色如常，只是脸色略显苍白，嘴唇边上、下巴上有了一圈青青的胡茬，显得苍老了一些。
刘进涛皱皱眉头，问带他来的警察：“家属没有带来洗漱用品吗？”那警察知道刘进涛的意思，说：“带了，没给他刮胡刀，老规矩。还不是怕出意外。”刘进涛说：”刮胡刀可以给他，这个人比较特殊，和一般嫌疑人不一样，他要使坏，不需要用到刀。”说完这句话，刘进涛对着王立志笑笑:“老王，我说得对不对？”
王立志也笑了：“我为什么要使坏？不过，也要谢谢刘队长照顾。”脸上虽然带着笑，王立志内心却是很不平静，这个刘进涛好像对他有相当的了解，是个极不好对付的家伙。如同两个高手比武，对方的来路其实心知肚明，但是就没点破那层意思。
刘进涛看着王立志的眼神，分明感受到一种无声的挑战，他稳了稳情绪，提醒自己要保持冷静。
乔云生说：“老王，上一次我们谈话在办公室，这一次在刑拘审讯室，我想你应该心里清楚。我们掌握了你很多情况。这几天你考虑得怎么样，是不是该说说自己的事情了？”
王立志道：“你们来看我，陪我说说话，我很感谢。但是我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乔云生看了一眼刘进涛，然后说：“老王，你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你看看我们从你家里搜出了什么。”说完，对做笔录的警察说：“把那些东西拿过来给他看看。”
那警察出去了一会儿，喊来两个人，把王立志家搜出的东西一样一样摆在旁边的桌子上。刘进涛注意看着王立志的表情变化。
刘进涛说：“王立志，噢不，或许我应该称呼你为王上校才对吧？解释一下？”
王立志认真地端详了一番那堆物证，然后漫不经心地道：“这不是我家密室里放的东西吗？这能说明什么？”刘进涛强压怒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和下来：“是！是你家密室的东西，你解释一下就行了。”
王立志缓缓道：“这金条和大洋，都是之前吉田家的财物，还有我自己的积蓄，没存银行而已。国民党兑换金圆券那会儿谁愿意拿出来？这国军军装我们当年开车当司机的，都干过帮别人带私货的活儿挣外快，人家上海黑市随便都买得到，有什么稀奇的？”
“这枪，很多都是日本人投降我们去闸北和吴淞的仓库捡的。那会儿上海不少人捡到枪偷偷拿回家。你们要去上海搜枪，我可以说不少家庭都能找到几件。”这番话除了金条和大洋解释得通，其它明显就是胡编乱造牵强得很，但听起来好像也确实是个理由。
乔云生也觉得荒唐，不由得说：“老王，你态度要端正一点。”王立志说：“乔副队长，我态度怎么不端正了？你是老上海，那会儿捡到武器算什么稀罕？日本人坏掉的军车里随便都能捡到枪，跑马场那边还有人捡到迫击炮不是？”
乔云生被噎了一下，一时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刘进涛气急反笑：“哈哈。老王，可以啊。那好，你就说说，这军装什么时候买的？跟谁买的？然后你用来运了什么货？”
王立志眼睛一闭：“事隔那么多年，谁还记得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我帮人夹带私货，那个年代也没你们现在的法律吧？刘队长，你把我关在这里，你总要说我干了什么，把人关起来你不给个理由，倒让我找一个把自己关起来的理由。你不觉得荒唐吗？你就是这么办案子的？”
刘进涛心知王立志在故意激怒自己，冷笑一声：“王立志，就凭你一个子虚乌有的南京籍贯的身份，我就可以查你。我们确实是这样办案，不搞国民党屈打成招那一套来冤枉好人，但是我们绝对不放过任何一个坏人。这是对你负责，对老百姓负责。你不要把我们的政策当儿戏。这样对你没有好处。”
王立志心知自己这个身份的破绽无法弥缝，暗自叹息自己当年做事不周，当下索性耍起来无赖：“刘队长既然认为我不是南京人，你认为我是哪里人合适就好了。还问我这么多。”
刘进涛和乔云生对视一眼，知道这个行情没法子审讯下去了。刘进涛心情反倒平静下来了。他看着王立志：“老王，你还真的和我杠上了，很好。你的尾巴总会有露出来的时候。今天和你谈这些，是希望你主动把情况说清楚，好开始做一个新社会的公民，像正常人的工作和生活。你们卡迪公司正在改制，成为上海交通器材销售公司，你的同事们一部分去了汽车制造厂，我们新中国要生产自己的汽车。你现在这个样子你难道很满足？你要多想想你的家庭和孩子，想想自己的出路。今天你这个态度，我们真的没什么好谈的了。”
乔云生也说：“老王，我们去了卡迪公司调查，所有的同事对你的评价都很不错，军代表对你的印象也很好。他们都希望你早日回去参加工作。甚至满福里的邻居们都在讲你的好话。这些金条和大洋，如果是你的合法所得，政府不会要你一分。只要你把情况讲清楚。起码，我们的社会制度也绝对不会允许一个身份不明的人参与到我们的建设事业中去。我们改造了成千上万个反动份子让他们获得新生，也不怕多改造一个你。你考虑考虑吧。想好了，可以随时找我们。”
刘进涛和乔云生转身走了。王立志望着他们两个的背影，虽然面色如常，但是内心泛起微微的波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