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医院回来后,王婶虽然保住了性命,却是一病不起,只能躺在床上,两个闺女要把她接回自家照顾,方便些。
但是,王婶很固执,她说,她要等昭阳回来,她相信昭阳一定会回来。
当所有人都不抱有希望的时候,王婶还坚持着她那点渺茫的想法。
两个闺女知道王婶对昭阳的感情,没了办法,只好上门,轮流照看。
这几天里,张国全学会了钓鱼,上瘾一样,每天都去。
没办法待在家里,他总能听到白鸽压抑的抽泣声,常常让他心如刀绞。
他也没有去产业基地,没有去县城的源火集团,所有的工作他都不再管,任凭那些产业自生自灭一样。
他失去了所有的动力。
只有在钓鱼的时候,就那样静静的坐在岸边,有时候鱼儿上钩,他才觉着那一刻是活着的。
钓上来的鱼儿,也只是拿在手里,看它在掌心里活蹦乱跳,然后再重新扔回水里。
就这样,静静的坐着,天气特别冷的时候,河面上结了厚厚的一层冰,没法钓鱼,他还是坐在岸边,握着鱼钩。
柳小禾来岸边找他,他清楚的记得那一天,下大雪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
雪花洋洋洒洒,很快覆盖到结了冰的河面上,白茫茫的一片。
张国全像个白色的树墩子一样,一动不动。
“国全哥,下雪了,你还在这里坐着。”
柳小禾心疼的难受,一边给他打掉身上的雪花,一边把大衣披到他身上。
“苏主任打来电话,打好几个了,问你怎么不给他回电话。”
张国全轻呼了一口气,证明他还活着。
“你跟苏主任说,我现在没有时间。”
明明他现在有大把的时间,从来没像现在这么清闲过。
要是以前不忙着每天工作,把大部分时间抽出来陪陪昭阳,是不是就不会离开了。
他现在有些后悔打了昭阳那一巴掌,小孩子长大了,知道难堪了,应该先讲道理。
这小子,还学会记大爸的仇了。
“可是……”柳小禾欲言又止:“苏主任是想和你商议一下,去省城参加颁奖仪式的事。”
一个月后,是省城举办的十强县市的颁奖典礼,同时十大杰出贡献青年奖,也会随之颁布。
内部名单早已经通知下来,不出意料,苏锦城说的没错,有平山县,也有他张国全的名字。
到时候,各界有头有脸的人都会出席参加。
这对于张国全来说,是一个荣耀加身的机会。
不但能结识更多的大人物,还会借此身份,让公司的各项产业迅速壮大起来。
他会名利双收。
一辈子也就这么一次机遇了吧,这是苏锦城送给他的大礼。
是他和苏锦城,拼命多年取得的成果。
这些年,经历了多少困难,才有今天的成就。
再有就是揭露焦煤厂污染的事情,柳小禾也和齐立冬作了商议。
齐立冬表示这是个绝佳的机会,只要张国全能在报纸上说上一句话,以他的身份,没有领导敢在这个时候将事情压下来。
不是怕得罪张国全,主要是他现在风头正盛,谁也不想把火烧到自己身上。
焦煤厂污染登报的事,将再无阻碍。
借此机会,打击掉黄永康的焦煤厂,让黄永康拿不到银行的资金,他再和方县长沟通一下,能接着拿下商业街的项目。
傲龙公司将会成为在平山县,仅次于鼎盛集团的第二大房地产开发公司。
白鸽双腿的治疗费,也就成了一件最简单的事。
十万算什么,他会拥有更多的金钱,会登上更大的地位。
他要让苏锦城爬的更高,去建立一座新城,到那个时候,他会有实力去和鼎盛集团对抗。
这一切,都是他的计划。
可这一切,随着昭阳离开的那一天,全部变得没有意义了。
是的,没有任何意义了。
张国全回答柳小禾:“你跟苏主任说,我不去参加了,也别浪费这个名额,换成其他人吧,时间还来得及。”
柳小禾来之前,已经预料到会是这种答案,可她不想放弃,大家付出那么多的精力,为的不就是这一天嘛,她更不想让张国全放弃。
“国全哥,你得振作起来……苏主任他?”
“我说了,你就按我说的跟苏主任回复就行。”
张国全的口气不容置疑,又似乎是累了,他不想再说话,眼睛直勾勾的望着冰雪面。
“国全哥……”柳小禾一时也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就那样站立在风雪中。
天气这么冷,齐立冬看见了,一定也会心疼的。
雪静静的下着,天地间无声无息。
许久,张国全大衣上落满的雪抖动了一下。
“小禾,我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昭阳走了,白鸽她不愿意看腿了。”
在这几天里,他向白鸽提过看腿的事,无论如何,日子还是要过下去。
可是白鸽说,不看了,不看了……
“不看了”这三个字,彻底击垮了他的防线。
白鸽失去了看腿的念头,因为没有意义了,看好了又能怎样,也无法像母亲一样去陪昭阳做游戏。
日子没了奔头,又何必再去看呢?
张国全也知道,手术只是前期,甚至可以说,手术只能起到一定的辅助效果,而后期的康复训练才是最重要的。
要经历千万次痛入骨髓的痛苦,却又只能成功,不能失败,这需要极其强大的意志力。
以白鸽现在的状态,怎么可能支撑下来。
张国全向柳小禾说话的时候,声音悲伤到绝望。
他无数次在梦中的白蝴蝶,像雪花一样,落在冰面上,刹那间被冻住了,再也飞不起来。
柳小禾的眼泪,当即吧嗒吧嗒掉了下来。
她曾经最仰视的一座高山,这是个铁打的汉子,她从来没见过有任何困难能击垮他。
不管处在什么样的情况,总是能靠着坚韧不拔的意志力,带给人奇迹。
可这次,他似乎真的倒下了。
不再去过问工作,不再去寻那些名利,他什么都不想要了。
柳小禾认识他这么长时间,记忆中,他总是带给别人温暖,但现在,谁也温暖不了他。
雪还在下,更大了,天地之间白茫茫的。
似是要掩盖掉发生的一切,一切又像是从来没发生过,回归到最初始的状态。
“给他一些时间吧。”
突然的声音,让柳小禾回头:“建民哥。”
在杨建民的示意下,柳小禾冒着风雪回到了产业基地。
张国全可以不管,她不能不管,产业基地是张国全的根基,绝不能倒下,那样张国全就真的失去了一切。
她只能快速调整好情绪,投入到繁忙的工作当中。
杨建民本就话不多,张国全不说话,他也只是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今年的雪可真好,他是出来到庄稼地转悠一下的,虎妞在支了炉子的房间里做衣服。
是小孩的衣服,虎妞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了,杨建民又没有了娘,没人帮衬,趁着还能活动,她赶紧把孩子的衣服给做了。
都是些妇女的细活,杨建民想帮忙也做不来,看外面下大雪,四处转悠。
瑞雪兆丰年,大雪像厚厚的棉被覆盖到麦苗上,明年一定是个好收成年。
他的孩子也会在明年出生,真是不敢想,他一个杀人犯,竟然也有孩子了。
这让他的生活充满了希望,彻底有了奔头,父亲在九泉之下,一定也会笑着原谅他。
而这一切,是张国全给他的。
他嘴上不说,心里念着呢,我亲爱的朋友,是你救赎了我。
可现在,我该拿什么拯救你呢?
虎妞也念着呢,给未出生的孩子做衣服的同时,也给昭阳做了一件。
可衣服,才做到一半。
虎妞叹了口气,揣着大肚子,从家里出来,来到白鸽的屋子里。
和她家温暖的房间不一样,白鸽的屋子里是冰凉冰凉的。
也支了炉子,可煤球早灭了。
虎妞不矫情,哪怕大肚子了,也照样什么活都能干。
她揣着大肚子,熟练的把烧透的煤球,用火钳子夹出来,放到一边。
再从自家的炉子上,用铁锨端来一块烧得正通红的煤球,放在最底下,然后,再放上一块新煤球,坐上水壶。
要不多大会,屋子里就能暖和起来。
床上坐着怔怔发呆的白鸽,她坐到床边,抓着白鸽的手,和她聊天。
她也不说让白鸽看开,想开的话,只拉家常,村子里谁家发生了啥事,明天天气啥样。
哪怕白鸽不开口,虎妞也会自说自话,家里没个人气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