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夜沉寂下来,两个黑乎乎的身影蹲在门口的草檐子下,杨建民口中的烟不停闪烁着。
“建民哥,让村民去闹的事,你暗地里组织就行,不能明着出头,毕竟你还在黄永康的焦煤厂干着呢,我想的是,咱先把事闹起来,让县里注意这种情况,然后我再去找吕来喜老书记在中间说说情……”
张国全稍作停顿,继续说道:“方县长原先在吕来喜老书记手底下干,怎么也得给两分情面,我觉得咱这样计划差不多能行。”
“嗯。”杨建民边吸烟边点头:“行不行都要试试,反正不能就这么算了。”
“对,我也是这么想。”张国全没再说话,只要是为杨家庄办事,杨建民从来不会拒绝。
他深深的爱着这片土地。
有时候张国全会想,杨建民内心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他一直搞不清这个问题。
前半生,杨建民为自己的父亲而活,那后半生,又该去爱谁呢?
只爱着这片不知道哪一年将要搬迁,之后荒芜的土地,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想不通。
许久无话,杨建民抽他的烟,张国全半仰着脑袋看天上的星星,或许这就是朋友之间最好的相处方式,哪怕长时间不说话,也不觉着尴尬。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谁家的狗叫声停了下来,张国全仰着的脖子也开始微微发酸,杨建民突然像自问自答一样:“那个齐记者,应该不错吧。”
“啊,不错,小伙子挺有正义感……”张国全随口说了一句,突然反应过来:“建民哥,你怎么认识齐立冬?”
“上次他来杨家庄,我和他见过面。”杨建民也是随口一答。
“喔。”张国全继续看他的星星。
“柳姑娘……好像挺认可他。”
“你也看出来了,他俩人都是高材生,属于郎才女貌,他俩人要是好到一块了,小禾也算是有了托付,反正比周生那小子强多了,你说对吧建民哥。”
杨建民没接话,只是照着烟屁股猛抽了一口,最后说了句:“早点歇息吧。”
看着杨建民转身回了院子,背影落寞,在这一刻,张国全觉察出什么,他突然想明白了杨建民是怎样的一个人。
柳姑娘……
对啊,杨建民是爱着这片土地,可同时他也渴望被爱啊,他也有被爱的权利啊。
“对。”张国全拍了一下大腿,站起身来,脸上带着雀跃的神色:“一定是这样,我该早些想到的,怎么给忽视掉了……”
张国全一边念叨,一边回到小卖部门口。
整个杨家庄或许都沉寂了下来,如果说在这个点,还有一处唯一热闹的地方,便是杨家庄的东地,小卖部门口了。
开了春之后,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和,这时候,人能出开手了,也能坐的住了。
吃过饭闲着遛弯的村民,会来到村东地小卖部门口,聚集在一块看电视。
日子好了,有的家里也有电视,但总归没有人多热闹的地方看的舒服。
大都是一些婆娘,叽叽喳喳的,男的都是上了年纪的老头,一般年轻的汉子看过几次,很快就没了新鲜劲,不大爱来了。
张国全看了一下挂在小卖部墙上的钟表,马上都九点半了,走到电视机跟前,直接关上了正播放戏曲的电视。
免不了惹来一群听戏正在兴头上的老太太抱怨。
“时间差不多了,年龄大了不能这样熬,赶紧回家歇着,明晚儿再来看。”
紧接着,乱哄哄的声音响起,掂板凳的掂板凳,说笑的说笑,晃着步子离开了。
“欸,花婶……”
花婶惊了一下,伸到小卖部窗口拿瓜子的手,赶忙缩了回来,听到张国全喊她,不满的说:“瞧你,吓花婶一跳,不就吃你一抔瓜子,那么大个老板,咋抠搜搜的。”
张国全笑了笑,直接从袋子里掏出一大把,放在花婶的手心:“嗐,我哪是那小气的人,你想吃,随便吃就是,把口袋装满……”
张国全说着又去掏瓜子,弄得花婶不知所措:“瞧瞧,瞧瞧,打花婶脸呢,一把瓜子尝尝味就行了,你也要留着卖不是。”
“嘿嘿。”张国全干笑了两声,搂住花婶的肩膀:“这不是有事求婶子嘛。”
花婶先是警惕了一下,很快便放松下来,既然是有事求她,那这瓜子嗑的安心。
当即一边嗑瓜子,一边随口问道:“啥事?”
“说个媒。”
花婶嗑着的瓜子停在那里,声音从牙缝里出来:“给谁?”
紧接着,花婶快速嗑了一下后,把瓜子皮吐出来,念道:“该不是你要说媒吧,婶子可告诉你,白鸽那丫头可是不错,你现在再有钱,再是大老板,也不能辜负人家吧。”
村里人都知道,现在的张国全非常有钱,经营了那么多产业,不说杨家庄的了,县里有,连市里都有,这娃子可了不得。
人有钱了,都会变心……
“瞧婶子说的,哪跟哪儿。”
花婶是村里的媒婆,远近有名。
“那你要给谁说?总不是给阳阳吧,他才多大点,现在说也太早了。”花婶松下心来,她还真担心张国全会撇下白鸽,眼看他并没有那意思,嘴里的瓜子嗑的更快了。
“建民哥。”
“建民啊?”花婶愣了一下,不明白的问:“你咋想这一出,是你的主意,还是建民让你跟婶子说的。”
“你别管谁说的,把这事给办了,少不了你的好处,两条大鲤鱼,大不了再给你弄条猪腿。”张国全拍着胸脯保证。
花婶眼里冒光,也仅仅是一瞬间,便忧虑的说:“建民是好孩子,这婶子没啥话说,婶子也不是没想过,关键……你也知道,建民家那情况,不好说啊。”
杨建民家里什么情况,早些年,一直照顾瘫痪的父亲,将近二十年,那样的情况,谁嫁过来,都得跟他一块照顾瘫痪在床的父亲,谁也不会找这份罪受。
后来父亲走了,也别管怎么走的了,反正杨建民算是解脱了,可家里还是那个破败的光景。
放眼望去整个杨家庄,除了一些上了年纪的老年人住着茅草房,四十岁往下的,很难再找到像杨建民这样,还住着茅草房的,别人家都陆续换成了红砖瓦房。
再顶着杀父坐过牢的名声,想说媒,简直痴人说梦。
“花婶,你可是有名的大媒婆,那还有你说不了的媒,传出去,岂不败坏了婶子的名声……”
“行行行。”花婶赶紧打住:“你是大老板,嘴巴比婶子这张嘴还会说,主要是建民家这情况,找不到合适的,现在这年头,你想找个离婚的都不好找。”
“花婶,你试试,咱也没必要盯着附近十里八村的,实在不行,远一点也行,试试嘛,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张国全说着鼓动的话。
“嗐呀,婶子今天算是领教了,怪不得你能当大老板,缠死个人呦……”花婶没了嗑瓜子的心思,喃喃的说:“要不,那就试试?”
“试试,嘿嘿。”
“大猪腿?”
张国全松开她的肩膀:“我给你,绝对少不了,呐,先把瓜子装满。”
张国全掏出瓜子,往花婶口袋里塞。
“不过,婶子可不敢打包票。”
“明白,您尽心就好。”
别说花婶不敢确定下来了,张国全心里也没底,毕竟杨建民家的真实情况在那摆着。
临走的时候,花婶笑眯眯的又整了两包糖果,说是给杨建民说媒的时候要用到,自然就不用付钱了。
张国全哪里会计较这些,说实话,这些年小卖部卖的东西,还没有村民随口吃的多呢。
有了花婶这个媒婆的答应,张国全喜滋滋的进了院子。
白鸽正在院子里收拾白天晾晒的衣服,注意到张国全开心的样子,问道:“你跟花婶在那嘀咕什么呢?这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