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窑的红砖,被张国全揽下了,杨大勇带着几个帮工,用架车子推到了东地的打麦场里,整齐码放,堆的比人高。
昭阳淘气,爬到最上面,欢呼雀跃的喊着“要盖新房子了。”
白鸽让他赶紧下来,别爬那么高,容易摔着。
再添两间新瓦房,白鸽也高兴。
赤膊的帮工,来回推了好几趟,累的满头大汗,张国全从小卖部拿出几袋汽水,帮工谢过,又急匆匆的回到砖窑厂,开始下一窑红砖的烧制。
等把张国全盖房需要的红砖烧够了,接下来就要步入真正的正轨了,他们把希望寄托在了二流子般的赖毛身上。
挥汗如雨的帮工,洋溢着笑容的白鸽和昭阳,最平凡的日子,最普通不过的景象。
张国全在他们脸上看到了满足之后的幸福,他想,他找到了答案。
就像柳小禾嘀咕的那样,总有些美好,值得我们全力以赴。
不管是苏锦城的围点打援,还是钟书记的全面开花,全都带有理想色彩,他只是普通的平凡人,身子在乡下,脚踩在土地上,要按现实的路子走。
夏季的夜晚,天色还没有暗下来。
小卖部门口已经坐满了老少乡亲,七点一到,黑白电视机里准时响起新闻联播的前奏曲。
几乎都是老头老太太,年轻人不多,年纪大的喜欢每天搬着小板凳,来小卖部门口坐一坐,听听新闻,拉拉呱,道道家常里短。
“国全娃子,啥个时候换成彩电咧?”
“人家赵春牛年根买了一台大彩电,听说可清楚了,带色的。”
尽管赵春牛有大彩电,小卖部只有一台黑白电视机,他们还是喜欢来这儿看。
“快了,等盖好房子,到时候和家具一块买,等天冷了,咱搬进堂屋,支上炉子,消磨的看。”
每天晚上,来小卖部看电视,成了吃过饭后,老头老太太必做的一件事,形成了习惯。
张国全也习惯了,哪天碰到阴天下雨,冷不丁的不来人,他还觉着空落落的。
他愿意陪着这帮老头老太太看电视,他们喜欢看戏曲,但是无论如何,新闻联播的半小时,张国全是要霸占的。
他爱听新闻里讲的各种新政策,以及时事大事,一般这半个小时,老头老太太会一边听,一边聊着家常。
今晚的家常,几乎都是围绕着张国全盖新房讨论的。
看完了新闻,张国全走到电视机跟前,拧着旋钮,调到播放戏曲的频道。
回过身的时候,在坐成一片的人群里,突然发现一个生面孔。
刚才看新闻过于投入,没有注意到。
小伙子看上去很年轻,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穿的干干净净,不像个乡下人,又和一群老头老太太坐在一块,极为的显眼。
他看了一眼,并没有当回事,想着是谁家的小孩,从外地回来的。
随后,他便走进了院子,没有直接进堂屋,而是在院子里用脚步大概丈量一下距离。
要再增添两间瓦房,这间多大,那间多大,哪边需要留上羊圈,鸡窝,还有茅厕,菜地也要保留下来。
等丈量完,脑子里对整个院子的布局,大概有了轮廓。
只待砖厂把红砖烧制出来,就可以找施工队盖房子了。
就在他脑子里想象着蓝图时,一个村民走了进来。
“张矿长,忙活呢。”
“学军大哥?快进来坐。”张国全招呼了一下,来的人是杨学军,住在村西头,没怎么来往过,并不算熟。
偶尔见了面,也只是相互点点头,简单打声招呼。
之所以对杨学军印象深刻,还是村里经常提起,倒不是提他这个人,而是他的儿子。
他儿子是村里出来的第一个大学生,常常被拿出来作为谈资。
听的时间长了,他也便记住了杨学军这个人。
“张矿长,我看你在思量啥呢,有没有需要帮忙的,你吱声。”
“哦,没有,这不是准备盖房子,想着如何布局呢。”
“喔,盖房子好,盖房子好……”
和杨学军并没有什么交情,那么对方显然不是为了聊家常,他便主动问道:“学军大哥,晚上来,是不是有什么事?”
大晚上来找他的场面,没少遇到过,平时都是白鸽应付,今天白鸽在小卖部正忙着整理一季度的账单。
杨学军讪讪的笑着说:“是有点事,刚才见你在那看新闻,没敢打扰,看你进了院子,这才过来。”
“没事学军大哥,有什么事你说?”
不知道杨学军是为了什么事,村里人也经常有人找他办事,只要不牵扯到原则性的,他都会乐意帮忙。
甚至有向他借钱给孩子娶媳妇,他也会和白鸽商量过后,资助一下。
都在一个村里住着,乡里乡亲的难免遇到点急事,能帮的,他都会帮。
杨学军叹了口气:“嗐,还不是我那个宝贝儿子,今年夏季的时候,大学毕业了,哦,他就坐在外面。”
张国全突然想到人群中突兀的小伙子,应该就是他的儿子。
“学军大哥,我明白了,你是想拿钱给孩子娶媳妇吧。”张国全顿时犹豫了一下:“可能不会给你太多,你也看到了,我这准备盖新房子,手头有点急。”
张国全是这样想的,村里的孩子,几乎不到二十岁就开始娶媳妇了,他甚至听过村里有个刚到十六岁的后生,不止娶了媳妇,连孩子都有了。
这种情况见怪不怪,像大学生因为上学,都会比村里同龄人晚几年娶媳妇。
无论如何,毕了业之后,家里的父母该操心了,和村里孩子比,总归老大不小了。
他以为杨学军也是为了孩子娶媳妇的事,哪知,杨学军想说的并不是这。
“不是张矿长,你误会了,没想着找你拿钱,我吧,主要想让天宇到矿场工作。”
张国全眉头不自觉的皱了一下,又来一个塞孩子的,找他来办这事的,没有一百,也有五十了。
“张矿长,我知道矿场对这方面严格,要是一般孩子,我也不会开这个口,天宇不一样啊,他是正经的大学生,绝对符合矿场的条件,您看怎么样张矿长?”
张国全想了一下,杨学军确实和别的人来塞孩子的情况不一样,别的人那是不管孩子什么样,带着礼品,攀着关系就来了。
当然,真符合的,他也会让人家孩子到矿场面试,实在一眼看上去就不行的,他也只能拒绝。
杨天宇嘛,说实话,非常符合矿场的条件,年轻,有文化,又是大学生。
“学军大哥,天宇这孩子确实符合,可是……你来的不是时候。”
杨学军愣了一下:“咋?”
张国全耐心解释:“学军大哥,你别见怪,要是年根,以天宇的条件完全能进到矿场,也确实缺人,主要,正因为这种情况,开春的时候,我们矿场的负责人便到高校进行了招工,所以,矿场目前的人员需求这一块,可以说已经满了。”
“满了?”杨学军略显失望,不甘心的问:“一个都塞不下了?”
“不瞒学军大哥,矿场规模放在那,现在的人员就是一个萝卜一个坑,根本没有多余的位子。”
“是这啊?”杨学军满脸沮丧:“那就不打扰张矿长了。”
张国全点了下头,他有些爱莫能助,现在的矿场不单单是满员的状态,用“人满为患”来形容都不为过。
矿场和以前可不一样了,根本不缺大学生。
用农民工人的话说,一锨煤扔过去,都能砸倒五六个大学生。
这就是矿场几年下来,积攒的底气和实力,要不然怎么会吸引过来高文凭人才。
“欸,学军大哥,你等一下。”张国全突然想到一个好去处。
“要不让天宇去砖厂吧。”
“啥?”杨学军不可置信的回头:“砖厂?那咋个行,我儿子那是拿笔杆子的手,正经大学生,可不是去打砖的。”
因着打砖这句话,杨学军的态度和之前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反正也进不了矿场,进不了,就不进,他还不屑于让孩子去呢。
天宇是他的骄傲,村里的第一个大学生,费了多少心血,去打砖,那不是胡扯呢。
他情愿把孩子养在家里,供着,也不能去掏苦力。
因为张国全的一句“错”话,他对张国全的态度明显的不友善起来。
“张矿长,我杨学军挺敬佩你的,但你也不能这样轻视我家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