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窑是大日子,郑老叔不知从哪扯来的红布,搭到窑洞顶上,杨大勇有模有样的整来一挂鞭炮。
不为别的,图个吉利。
还别说,张国全的确忽略这些细节了。
前面再是挂红花,鞭炮放的震天响,再有仪式感,再热闹,可大家关心的只有出来的红砖。
在大家的议论声中,期盼的目光中,砖窑洞打开了,打开的那一瞬间,蒸腾的热气直往外冒,离得近的,会有炙烤的感觉。
眼么前正是最炎热的三伏天,外面得有四十多度,更别说里面了,达到了惊人的六十多度。
随着郑老叔一嗓子喊过去:“开窑。”
十个帮工,不顾里面的闷热,猫着腰钻进窑洞里。
大家的目光全都紧紧的盯住窑洞口,而郑老叔更是紧张到极点,大气都不敢出,生怕呼出来的气把红砖给吹裂了。
焦急的等待了有一会。
第一个出来的是杨大勇,刚出窑的砖还很烫手,他顾不上,赶忙拿到外面,在太阳光下让大家仔细瞧瞧。
手拿的是两块完整的砖,专门挑拣的,从外形上看,杨大勇很自信,没多大问题。
可是不是质量过关的红砖?还得需要郑老叔过目,他怀揣着希望,疾步走出窑洞口。
“郑老叔,没多大问题,外形好着咧。”杨大勇一边迫不及待的说,一边兴奋的举起手里的两块硬红砖。
太阳光底下,一切都看得通亮,任何瑕疵都将暴露无疑。
杨大勇第一次烧砖不懂,不是他说好就好了,什么都瞒不过郑老叔的一双老眼。
当他看清杨大勇手里的两块红砖时,差点一个不稳坐在地上。
颜色浅了,根本没烧透,也就意味着,这窑砖全都白费了。
张国全注意到郑老叔难看的脸色,上前接过杨大勇手里的砖,入手沉,相互敲了两下,敲击声哑,孔隙大。
郑老叔原先告诉过他,这种砖不结实,都不用他敲开了,里面一定是黑心的。
过火砖,恰恰是反过来的特征,都被称为次品砖。
正常砖,敲着清脆,入手重量不轻不重,砖断面内部结构一致,强度和保温都是最好的。
当着这么多村民,还有矿场的大领导,郑老叔这张老脸彻底挂不住了,他感到丢人。
人群里自然不免有幸灾乐祸的。
“完球了,这砖烧的,盖房子准要塌嘞。”
张国全可没心思搭理那些,仅靠两块砖不足以判定整个窑洞的情况,也可能是这两块砖在哪个犄角旮旯没烧到位,才出现这一情况。
毕竟新窑口,有建造不到位的地方。
他决定亲自到窑口里看看,刚猫下腰,杨大勇一群帮工就阻止起来:“张矿长,你不能进去,里面得有六十度,热死个人。”
“再热,我也得实际勘测一下。”张国全没顾反对,亲自钻进里面查看。
杨大勇赶紧跟在后面,生怕出什么危险。
石科长不满的嘟囔:“一个矿长,钻进窑洞里像什么话,不知道的,还以为咱矿场是烧砖的呢。”
柳小禾看了他一眼,却没有说话,没什么好说的,本来给村里投资产业,一些科长都是持反对意见的,完全是浪费矿场的人力和财力。
等张国全再出来的时候,浑身已经蹭满了灰尘,石科长说的没错,蓬头垢面的样子,哪里像一个矿长。
从张国全所表现出的失望脸色,明眼人一眼都能猜出来,这一窑里的砖算是废了。
石科长耸了下肩膀:“得,这笔钱白投了,我就说,穷人能折腾出个啥。”
柳小禾实在忍受不了他的阴阳怪气了:“张矿长也是从穷人过来的,那怎么是他做矿长,而不是你呢?”
石科长被一个小姑娘噎了一下,当着几个科长的面挂不住,要不是李科长拦着,他真准备给这个小姑娘好好掰扯掰扯。
张国全没有心思,也没有注意到矿场的几个科长,正在为此事争执,他现在的心思全在郑老叔身上了。
“郑老叔,我看了,一窑的砖基本上都是这种情况。”
“张矿长,我对不起你,给你丢脸了。”郑老叔急的都快蹦起来了,他丢人不要紧,可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国全娃子丢人。
张国全是信任他,才把这砖窑厂交给他负责,眼下里,他只剩满心愧疚。
“郑老叔,你别这么说,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你经验丰富,原因出在哪,我需要你心里有个底。”
“是,有底,有底。”郑老叔回想一下:“以前烧土砖的时候,温度不会用太高,第一次烧红砖,我怕温度高了,烧成了过火砖,只在原来的基础上加大了温度,但现在看来,温度还是不够,得继续加。”
郑老叔能清楚的说明原因,张国全跟着松了口气。
“张矿长,你对我那么信任,我却给你烧出来一窑次品砖。”
张国全拍了下他的肩膀:“别这么说,你看,咱原因找到了,说明咱并没有失败,有了这次的经验,何愁下次做不好。”
郑老叔感到受宠若惊,他这么一大把年纪了,到了干啥啥不中用的年龄,人家一个大矿长看中他,还能反过来帮他找原因,鼓励他,越是这样,他越是愧疚的抬不起头。
一圈人因为第一窑出来的砖是废品砖,全都情绪低落,只有张国全没因这次得失而消沉,一边鼓励着砖厂的人,一边还要向几个科长说明客观原因。
受到张国全的感染,大家一致决定再给砖厂一次机会。
毕竟起来这么一个窑口,也没少费钱,哪能因为一次失败就不干了。
张国全对郑老叔他们,并没有多大担忧,只要几个科长能和他统一意见,烧砖窑的事就没啥阻碍。
“行了,把次品砖全都拿出来,也不是不能用,看村里谁家有盖猪圈的,分给他们,当然,紧着你们先拿。”
张国全最后安排好郑老叔他们,便随着柳小禾回了矿场。
路上,柳小禾止不住埋怨:“张矿长,你刚才都不知道,石科长他们……”
“你不用说,我知道,但是要注意团结,他们怎么说,嘴长他们身上,咱管不着,管好咱自己就行了。”
柳小禾不自觉的低下头:“说实话,这种事本该下面科长操心的,还得让你这个矿长亲自负责,各方面协调的自然没话说,井井有条,属实有点大材小用了。”
张国全笑了两声:“话不能这么说,你应该反过来想,我要是不当矿长,积累这么多经验,也做不到驾轻就熟。”
柳小禾叹息了一声:“你总是这么想,该说你傻呢,还是太质朴了。”
张国全沉默了一会,他并没有否定柳小禾的话。
“其实,我知道我傻,很多人都说我犯傻。”
“白鸽说我傻,我老娘说我傻,老爹说我傻,不过,呵,老爹倒是真傻了,还有四弟也说我傻,要不然,怎么是我倒插门,而不是四弟呢,不是傻,又是什么嘞。”
谁不想,留在自己父母跟前尽孝,偏偏跑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当一个受屈辱的上门女婿。
走着走着,快要经过东地的小卖部,柳小禾自动撤开了一段距离。
是的,她也傻。
她傻,是因为在张国全身边,能看到生活的美好。
她想,在这人世间里,总有一些美好,值得我们全力以赴。
第二天的上午,柳小禾先是到砖厂转了一圈,回来的时候,把砖厂现在的情况,告诉了张国全。
经过昨天的事,现在砖厂干活村民的情绪很不好,到现在都没有开工的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