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放自认为一片好意,可张国全拍拍他的肩膀,说他想多了。
也不用他告诉赵春牛在哪儿了,张国全已经看到,刚从土窑口弯腰走出来的赵春牛,紧接着是杨大福的身影。
土窑洞是用木板撑起来的,看上去摇摇欲坠,赵春牛就是在这种环境下干了大半年。
没有出过什么大事,也算是幸运了。
土窑口四周乌黑一片,在挖煤厂的环境都是这样,到处都是散落一地的煤灰,不管往哪看,跟下了一场黑雨似的,连个下脚的空都没有。
好在张国全本身就是做矿场的,天天和煤打交道,对到处散乱的煤灰,并没有不适的感觉。
小煤窑的环境整体看上去,脏乱不堪,极其简陋。
工人歇息的地方,是搭起来的一片棚子,随意用几个木板撑住四角,风一吹,黑色的篷布能掀到半空,“哗啦啦”作响。
棚子选取的位置不错,正是一个风口,休息的时候也就没那么燥热。
最先发出惊呼的还是赵春牛。
“呦?”赵春牛先是一愣,接着是不相信,揉揉眼睛,才确信自己没有看错。
“张国全?”赵春牛几步走来,揽住张国全的肩膀,一边往棚子下面走,一边安排人:“快,切个大西瓜。”
杨大福感到疑惑,这个张国全怎么来了?
解放忙不迭的从棚子的角落,抱出来一个暗绿皮的大西瓜。
赵春牛将张国全让到一张桌子前,棚子下确实显得清凉不少。
“解放,快点儿,抱个西瓜磨磨唧唧的。”
“牛哥,我这不是得挑个大的。”
赵春牛抱歉的说:“不好意思啊国全,咱小煤窑就这条件,不比你们矿场的办公室,即使茶水,也是提前泡好的凉茶水。”
解放把暗绿皮的西瓜抱上桌,从桌子边捞起一把菜刀,先是对准西瓜一侧的瓜把,用菜刀切下来薄薄的一片。
解放拿着那片瓜皮,上下擦起菜刀,他一边接过话:“喝啥茶,就这大热天的,喝啥,也不顶吃个西瓜来劲儿。”
“咔嚓”一声,一整个西瓜应声分成两半,看起来非常的诱人。
鲜红的瓜瓤水嫩多汁,顺着刚切开的缝,西瓜汁流到桌子上,然后慢慢滴到地上。
乌黑又大的瓜籽,像一颗颗黑宝石,镶嵌在瓜瓤上。
解放切成小块,赵春牛随手抄起一块,示意了一下张国全:“国全,吃,不要客气。”
说完,赵春牛埋头啃起来。
解放切了一块大的,递给张国全:“来一块,我们平时解渴都是吃瓜。”
张国全接过来,赵春牛手里的那块已经啃完了,一只手看也没看,往身后丢了出去,另一只手又抄起一块啃了起来。
张国全注意到赵春牛后面不远处,有个土沟,啃完的西瓜皮正是扔在那个土沟里。
还有赵春牛一伙人平时丢弃的不少垃圾,堆成一堆,蚊蝇“嗡嗡”响的在土沟里飞舞着。
解放注意到张国全在看那条土沟,解释说:“那是一条干沟,不下特别大的雨,是不会跟河水连到一块的。”
赵春牛一连啃了五块,这才满意的摸着肚子,西瓜汁多,吃多了撑肚子。
张国全手里的西瓜才刚咬了一口,见赵春牛不吃了,他把西瓜放到桌子上。
“你这地儿,还挺凉快。”
张国全打量了一下四周,除了棚子旁边有棵大杨树,其余的只剩树根了。
赵春牛为了过大车拉煤方便,索性把那些碍眼挡路的大树都给砍了。
“我也就不喊你啥张矿长了,都是一个村里的,显得见外。
咱还按以前那样称呼,我喊你国全,你喊我一声春牛哥。”
说完,赵春牛不再张口,静静等着下文,好似在期待什么一样。
说实话,张国全很喜欢村里人打交道的方式,没那么多弯弯绕绕,也没那么多利益纠葛。
你喊我一声兄长,我喊你一声弟弟,这关系就算成下了。
“春牛哥。”
能看到赵春牛紧绷的胸口,一瞬间放松下去,他推着张国全面前的半块西瓜:“国全,吃西瓜,这黑皮的瓜就是甜。”
赵春牛想起前几年的事,那时候张国全就喊他“春牛哥”。
那时候,还没发生这么多事,那时候,赵春牛只是村里村民其中的一个,那时候,张国全是个倒插门,普普通通的。
那个时候,两人还很亲密,互相称兄道弟。
经历过这么多事,他已不是当年的赵春牛,而张国全也不是一个被人看不起的上门女婿。
张国全有地位,是不假,但赵春牛现在觉得可以和他一比。
因为赵春牛觉着,他比张国全有钱。
这一点毋庸置疑,张国全虽说是杨家庄煤矿的矿长,也仅仅是拿死工资,比村里绝大数村民要好,是真的。
但要说村里比他赵春牛有钱的,绝对不多。
小煤窑太挣钱了,赵春牛靠着小煤窑,短短半年的时间,就甩开村里一大半村民,村民只靠种地得来的那一点可怜的收入,攒十年,也没有他这半年来的多。
来的快,跟大风刮来的一样。
“晚上咱兄弟俩喝点。”赵春牛主动示好。
他向来看好张国全,能拉拢,还是拉拢的好。
“不了,春牛哥,不管咱俩以前有啥恩怨,那都过去了。”
“是,过去了,肯定过去了,都是爷们,计较那点事作个啥。”
赵春牛能有这副态度,张国全觉得此事能谈。
“我来,是想跟你谈谈,关于小煤窑的事。”
“小煤窑?”赵春牛知道他专门来一趟,一定是有原因的。
“我这小煤窑怎么了?”
张国全把刚拿起的西瓜放下:“根据县里的规划,未来十年,矿场将会进行一个很大范围的挖掘。”
赵春牛愣了一下,随即指了指张国全,对身旁的杨大福说道:“你瞧瞧,就应该跟人家张矿长这样的人好好交流,人家谈的是啥,是规划,是理想抱负。
哪像咱们,天天除了钱,就是婆娘,庸俗。”
杨大福没有接话,他心里打定了,张国全的这次到来,绝对没有好事。
赵春牛抻着脑袋问:“国全,我就乐意谈这种上身份的事,你刚才说了啥十年规划,这个范围,有多大?”
“目前不好说,具体的,还要根据实际情况,以目前勘测的数据来看,至少往北几个村子的范围。”
赵春牛沉思了一下:“哦?往北要几个村子,加上庄稼地,这个范围是不小了,够挖十年的了。”
杨大福突然插话,问了一个关键性的问题:“那往南呢?”
矿场不可能一直往北扩展,东南西,三个方位多多少少的也会进行挖掘。
张国全回答说:“南边的话会到镇子的边界,挖掘过程中,还要考虑地面现有的重要设施,以及建筑,镇子是个重要的地方,因此镇子下面不会进行挖掘。”
杨大福点点头:“所以,我们小煤窑的位置,已经纳入你们的规划范围内了。”
小煤窑靠近上游村子,而上游村子,离镇上还有几个村子。
“没错,我来,就是因为这事。”
杨大福不再说话,该问的,他已经问完了,剩下的,赵春牛心里就有底,该怎么去谈了。
赵春牛首先提出:“当时开小煤窑的时候,我托人费了不少劲儿,才把开采证办下来,即使你们把小煤窑纳入规划里面,那也不能把我们这些小煤窑赶走吧。”
赵春牛的意思很明确,你们煤矿场属于县里,的确名正言顺,但我们这些小煤窑也是有开采证的,那也是县里承认的。
既然大家都名正言顺,那就谁也没有赶谁的道理。
来之前,张国全便已经知道,此次谈判不会顺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