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井的那一天,张国全去找了魏光明,说他要晚两天下井干活,家里还有些事没处理好。
魏光明想也没想的便答应了,反正有村民下井干活就行了,表示让张国全先忙家里的事,不用急着上工。
张国全专门推迟了两天,是他想去找王婶说件事。
还是班车的事,司机有了,姐夫要不多久也准备去学习了,那还剩下一个跟车收钱的售票员。
得是女人才行,上次坐班车,张国全算是见识到了,一个车里能坐多少人,这个售票员起了很大的作用。
不给你卖力吆喝,得少上多少人。
那都是钱啊,多上来一个人,就能多挣一些钱。
打听了一下,班车票钱从过年涨到八毛之后,就没降下来,好不容易涨上去的,非但不会降,要不多久,还得涨。
张国全只觉着这次赌对了,五万块钱,压根不用担心还不上。
对于班车的事,有夏素娟管理着,他完全不用操心,就差一个售票员了。
这个人很重要,一方面得给你卖力,当成是自家的生意才行,一方面又是收钱管钱的,那就更重要了。
随便找个强悍一点,能说会道的妇女当售票员,倒是好找,关键这个人得信得过才行。
万一收了钱,不告诉司机,装进自己腰包里了,那岂不是花大钱买了班车,挣得钱却被别人拿走了。
如此重要的人,必须得是信得过的人才行。
白鸽?她肯定不行,那大姐?也不行,马上都要生了,怎么也得过两年才能抽开身。
他不能等着大姐啊,每个月的利息连他都咬牙,那都是白给出去的,要不是小卖部挣的钱,加上夏素娟食堂的收益,光是利息,都不是普通人能接受的。
村里人都说他疯了,这要是栽进去,一辈子也别想起来了。
可张国全懒于理会那些风言风语,有得是眼红,有得是真没法理解,因为五万块钱,那是想也不敢想的天价,哪个一辈子见过这么多钱。
他们一边没法接受张国全的所作所为,一边又对这个娃子的胆大,佩服的不行。
一下子欠了这么多钱,所以,得让班车尽快投入使用,一天也耽误不起。
大姐不能等的情况下,他想到了王婶。
倒不是说王婶的嘴多厉害,她去肯定是能行,可她年纪大了,还要帮着照看小昭阳。
他想到王婶,是因为继而想到了翠萍姐,也就是王婶家的二闺女。
和王婶一个性子,嘴巴厉害的很,因为和王婶的关系,翠萍和他好地就跟亲姐弟似的。
他也相信翠萍姐的人品,正好她家里也出了一点事,欠了一屁股债,有着王婶这层关系,翠萍就是售票员最好的人选。
他找王婶说了情况,王婶满口答应下来。
王婶去找了二闺女,翠萍也是高兴的答应了下来,说实话,能有个挣钱的营生,她巴不得呢,光靠自家丈夫挣钱还账,也太辛苦。
翠萍刚开始是惊讶的,直说国全弟弟这是发大财了,还知道把身边的人拉一把,她可太谢谢国全了。
还有一件事,车上挤的人多,让姐夫开车的时候,一定要注意安全,随即他又觉得说多余了,姐夫的性子,你就是让他急起来,他也不会急的。
跑完了这些事,他觉着就不用管了,有夏素娟管理,根本不用他再操心了,而且比他要管的更好。
唯一觉着不得劲的是杨老怪,坐在石磙上长长的叹气,问老牛,我老汉是真的老了?比不了年轻人了?
杨老婆子骂他犯病了,嗐,这下好了,反正不是你花钱,你可别操那份闲心了。
杨老怪就骂老婆子,你懂个屁。
那杨老婆子怼他,人家二女婿把所有的风险揽过去,还知道把身边的人拉一把,你看你做得是个啥事,早点死了算逑。
在夏素娟的周旋下,班车的事,很快就能投入使用。
小卖部不用他操心,白鸽很忙,但她忙的是那样开心。
小昭阳也不用他操心,能慢慢的走路了,再也不用一直抱在怀里,王婶没事的时候,盯着不让乱跑就行了。
这样的话,张国全就能把所有精力都放在了井下。
去下井的那一天,矿上已经正式开工两天了。
亮子天不明,就来到小卖部的墙头边,喊起了张国全。
伴着清晨的冷寒,两人结伴,去往了北地的矿场。
张国全有点激动,亮子边走边说:“国全,别紧张,第一次下井都这样,习惯了就好。”
张国全自嘲的说:“准确点说,这算是第二次下井了,第一次可差点没上来啊。”
亮子笑了:“他魏光明……不对,国全,以后在矿上得喊魏矿长,咱再对他不满,这最基本的称谓,还是不能免了。”
“嗯,这我明白。”
亮子点了下头:“上次井下那事就算过去了,离了魏大海,魏矿长势必不敢再出现违规的事来了。”
“希望如此吧。”张国全边走边向矿上的方向看了一眼。
“其实魏矿长能让你下井,还让你当这个班长,说明他挺珍惜人才的,尤其是你这样的,至于说魏大海做的那事,我估摸着是他个人所为,魏矿长应该是不知情的。”
张国全没有接亮子的话,他在想,一个人长时间生活在另一个环境的话,很容易就被同化。
思考间,忽然他听到寂静的村子里,有吹喇叭的声音。
“亮子哥,听这喇叭声是白事的声音,谁家老人去世了吗?”
很多老人都撑不过严寒的冬天,或在深冬,或在冬末,还没能再次感受一下温暖的春天,生命便终结了。
亮子看了一眼村子里,目光哀伤:“应该是村里的杨奶奶,听说昨晚儿就不行了。”
“杨奶奶?怎么这么突然?要不,咱去看看。”
亮子还没回话,不知道懒汉什么时候出现在附近的。
懒汉扯着嗓子喊:“国全,不用看了,杨奶奶特地嘱咐过,不用村里人给她送行,只让我给你捎句话。”
“懒汉?亮子哥,你先去矿上,我和懒汉说几句。”
亮子点头:“行,那你尽快,马上到下井的时间了。”
等亮子走后,张国全问懒汉:“什么时候的事?”
“今天早晨三点,杨奶奶就没气了。”
一阵悲伤笼罩到张国全身上,他想起杨奶奶把一辈子挣来的钱,给了魏光明,变相的补偿给了村民,也让国正小学能够得以兴建起来。
杨奶奶说,那是脏钱,她不敢花,甚至为此都不敢要个后代。
杨奶奶说,她做的那行当,对后代是不好的。
杨奶奶算得那么准,是不是也算到自己撑不过这个冬天了,才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把所有的钱拿出来,回馈给村里。
那样的话,杨奶奶一定就会进入一个好的轮回吧。
懒汉说:“我继承了杨奶奶的行当。”
张国全很惊讶,看着一脸认真的懒汉,又不像是在说谎话。
懒汉穿着仍是破破旧旧的,但整个人的精气神,看起来和以前懒散的形象,有了很大的改变。
神棍,杨家庄的神婆消失了,却多出了一个神棍。
“怪不得杨奶奶生病期间,只让你接近,原来如此。”
“杨奶奶让我给你捎句话。”
“什么话?”
“杨奶奶说,凡事有因必有果,你所经历的,所做的,所说的,这都是因,最后所得到的,便是果。”
张国全听懂了,他没在和懒汉说话,仰起头,迈着大步,向矿场的方向走去。
去矿场的一路上,他想起很多杨奶奶说过的话,好似说过的每一句话,都带着一定的哲理,亦或者是对生活的通透。
杨奶奶说过的每一句话,都被他牢牢的记在心里,他像个老牛一样,反复咀嚼。
这就是村里的神婆,杨家庄所有村民的杨奶奶,她走了,消失在这个严寒的冬天,张国全决定下井的第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