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一声刺耳的刹闸声,年久失修的自行车并没有立马停住,向前行了大概不到两米,才缓缓停了下来。
张国全一只脚踩在地上,他想说点什么,顿了片刻还是一句话没说,闷头骑上自行车。
原来,回去河沟的路,跟来时一样不好走。
后面的马寡妇哽咽着声音说:“国全,我知道这样说,你看不起我,可是姐姐没办法,我在医院想了一上午,还是决定把这个孩子生下来,你都不知道我多盼着有一个孩子。”
哪个女人不想有个孩子,张国全虽然作为男人,他也能在白鸽身上体会到那种感觉。
可这个孩子不一样,马寡妇难道不知道这孩子就是个祸害吗,法不容,天不容。
“国全,孩子既然要生下来,没父亲是不行的,那这个孩子更会被人看不起,我可以被人看不起,可孩子是无辜的,它不能一生下来就遭受人家的白眼。”
马寡妇单纯作为母亲的角度,这样说,当然是无可厚非的。
她渴望做一个母亲,渴望了多少年了,如果她能早点做母亲的话,也就没有后来发生的事了,像大多数村妇一样,生孩子,喂孩子,身材走形的日子里,陪着孩子慢慢长大。
平平淡淡,也满足。
一直沉默的张国全问了她一个致命的问题。
“所以,你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吗?”
这个疑问,张国全不知道,就连马寡妇本人都不知道,多么可悲的一件事,生生落在马寡妇的身上。
马寡妇坐在后面,同样沉默了良久,最开始的时候,她没有直接回答张国全的问题,而是问了张国全一句。
“国全,姐姐虽然和你接触时间不长,但是姐姐了解你,为什么你没有把那几个男人告到派出所?”
按照张国全的性子,他心里的一套衡量标准只有对和错,但人世间很多事是讲不出个对和错的。
张国全苦笑道:“我当然是想的,也去派出所问过,可人家说这种事必须得女方来报案,光凭我自己在那说,人家只是觉得胡诌八扯的冤枉人罢了,所以,还要看你个人的意愿,要不然谁也没办法。”
原来如此,这才是她认识的张国全嘛。
“好,那姐姐也回答你刚才的问题,你问我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吗?我当然是不知道的,所以我准备去到他们村,谁愿意要我,我就跟谁,那个要我的人就是孩子的爹。”
这一下,自行车立马停住,车闸刹不住的同时,张国全脚尖用力点地。
他不可置信的看着马寡妇问:“马姐,你是不是疯了?”
和之前马寡妇一直以来的迷茫不一样,这一刻她竟然出奇的坚定。
马寡妇说:“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都已经这样了,还能有啥比这更糟的,再怎么着也比待在杨家庄好。”
待在杨家庄只会受到村民的冷眼,这些村民都是她相处了那么多年的乡亲们,往往人啊,对熟悉的人,在你后面捅刀子,那种感觉是最让人难受的。
熟悉的环境她不想待,还不如去到别的村,反正谁也不认识,谁爱说啥就说个啥。
马寡妇是这样想的,她开始为将来打算了,再也不是之前那样过一天算一天,那样的日子太煎熬了。
她是慢慢变得坚定了,可张国全却茫然起来。
马寡妇这样的行为,是在破罐子破摔。
张国全慢慢的骑行在窄窄的土路上,河沟有风吹过,把沟里的野草压得更低了。
原本风是暖的,甚至带点潮乎乎的热气,当马寡妇的声音顺着野风从周边荡漾开来,这股子热乎乎的风却充满了渗人的寒意。
“国全,我想好了,他们肯定没人愿意认这个孩子,更不会要我,所以呢,那就别怪姐姐心狠,我会告他们侮辱我,谁要我,我就不告谁,当然了,就算他们都愿意要我,我也只会留一个,剩下的那些全部送到牢里。”
马寡妇的这一决定,让张国全瞬间觉得陌生起来,只是一上午的时间,为什么马寡妇想了那么多,改变了那么多。
白鸽说过,要是一个女人做了母亲,那她将不再是一个柔弱的小女子,她会变得强大,会不顾一切。
马寡妇也变了,一朝做了母亲,为了孩子不择手段。
赶到村东头的时候,马寡妇下了车子,比早晨去镇子上的时候显得轻松不少。
站在那里,那高挑的身段都快要到张国全的鼻尖了。
她耸了下肩膀,颇为放松的说道:“国全,谢谢你能带我去镇上,以后的事你就别管了,我自己可以处理好,你把白鸽,还有小昭阳照顾好就行,我自己可以的……”
张国全当然相信她能做到,他问:“马姐,你准备什么时候离开?这里呢……”
好像是在告别,说话的气氛莫名的增添了一股悲伤。
“嗨呀,瞧你这样,我又不是不回来了,你呀就好好的割麦子,姐姐的事你不用操心,嗯,要不了多久我会回来看你和白鸽的,那个时候,我想孩子已经生下来了,要是男孩的话,就让他和小昭阳做好兄弟,要是女孩的话,那说不定能说个娃娃亲……”
马寡妇突然顿住,这孩子这么脏,谁要跟这孩子做娃娃亲啊。
“国全,我不是故意这样说的,你知道……嗨呀,就这样吧,你赶紧下地干活去吧。”
马寡妇转身向着杨建民家走去,要不了多久,那处土院子将重新回归安静,十年里,也会慢慢变得破败。
十年里又会发生多少事,到那时,村子里可能就没有土房子了吧,全都盖成了砖瓦的红房子,到那时,杨建民回来的时候,还会不会认得这个村子,找不找得到他这个家。
十年真的太长了,马寡妇等不了,村里的人也会在十年的时光里慢慢遗忘,也都该不记得有杨建民这么个人了吧。
张国全这几天忙坏了,要趁着这几天老天爷还算有眼,赶紧把地里的麦子割完,捆成一束束的码在地头上,晚上还要拉到打麦场。
忙着用石磙把打麦场压实压平,忙着把麦子摊开,挤压出麦粒,趁着半下午起风的时候扬起来,那个时候,小河的水面上往往漂了一层子麦麸。
等到麦子晒干,装进一个个袋子里,把堂屋堆满,看着满满当当的很是满足,有了这些麦子,这一年里都会好过很多。
忙着犁地施肥,忙着打坷垃,八亩的庄稼地可够忙活的,只有他一个人干,每天都是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打麦场上,直接躺到一堆麦秸上就睡着了,第二天的时候再被小家伙伸着手抓醒。
差不多到交公粮的时间,他已经能轻车熟路的做这件事了,交完公粮,再等上一场雨,就可以播种了。
这段时间忙的他没空去想马寡妇的事,马寡妇也就是从镇上卫生室回来的第二天就走了,应该是大清早走的,可能还要早,估计走的时候天上还挂着星星呢。
那天,杨建民家的院子上了锁,那把锁已经生锈,里面锁着的只剩一个空荡荡的院子。
但张国全有时候望着那处院子的时候,忽然会想,那把锁可能也锁住了两个人。
他不知道马寡妇的近况,这段时间关于马寡妇的消息都是从村民的议论声中得知的。
先是马寡妇被几个男人侮辱的事在村子里传开,一下子炸开了锅,要不是因为马寡妇有了孩子,谁也不知道放电影的那一夜竟然还有这档子事。
事情传开了之后,关于马寡妇的去向也很快被村里的人知道,这种事很难不被村里人知道,哪个村子有点风吹草动,也不知道怎么的,第二天周边的村子就全都知道了。
你甚至找不到第一个传话的人,也没人关心谁是第一个传话的人。
又有什么关系呢,相比之下,传出来的消息才是值得津津乐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