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婶要是扯着嗓子喊,谁也不敢不听,围观的村民愣是被轰了出去,亮子的媳妇走出去的时候顺便拉上了院门。
院子里总算安静下来,除了还在无声流泪的马寡妇,只剩下他和老拐头,而马寡妇从头到尾都没说她肚子里有孩子的事。
心里有疑问,可要想直接问马寡妇的话显然不太可能,马寡妇只是茫然的坐在那里,一句话也不想说。
那就只能问老拐头了,他看着同样坐在地上的老拐头问:“老拐头,是你说马姐怀了孩子?”
问老拐头的时候,他还特地往马寡妇肚子上看了一眼,两个月的孩子,肚子压根没动静呢,在穿着宽松衣服的情况下显不出来。
那马寡妇有孩子的事,只能是作为村医的老拐头才能诊断出来了。
老拐头没否认的说:“可不是嘛,哎,我咋个也想不到马寡妇会有孩子啊,村里人谁不知道她的事,要不是她前几天老是呕吐,给她拿了点药,不管用,我也没想个给她把脉呢。”
呕吐?前几天他和白鸽也注意到这个情况,但谁都没往马寡妇怀了孩子身上想,村里人都知道马寡妇怀不上孩子。
至于呕吐,也只是当她这段时间心情不好,积了食,一时又可能因为吃了凉东西才导致的,毕竟小家伙就常常是这样。
可现在作为村医的老拐头竟然都说马寡妇怀了孩子,那这事就由不得张国全信不信了,他当然是不想相信的,只能抱着最后一丝怀疑,试探着问:“老拐头,你确定吗?”
毕竟这事非同小可,一旦确定了马寡妇有孩子,那这孩子……
老拐头重重的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不相信,村里的人也不相信,连我当时也是不相信的,可我亲自把的脉,那是没错的,也就在那瞎念叨呢,结果被人家听了去,我也是随口和他们那么一说,他们说我老糊涂了,开始说胡话了,非说我造马寡妇的谣。
嗨呀,我咋个能造谣呢,医生的名声那比啥都重要,我拍着胸脯保证,把大家伙拉来,让马寡妇去镇上卫生室查查,说明一下我的诊断没有错,结果,结果……哎。”
他光顾着想自己名声了,却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马寡妇只是个寡妇,突然来个孩子是怎么一回事,老拐头并没有去细想。
他没想,村民们想了,原先从质疑老拐头的医术,到后来变成马寡妇怎么突然有个孩子,她可是生不出孩子的,那这孩子是谁的?
在不了解事实的情况下,一下子围到门口,开始对马寡妇指指点点,那马寡妇怎么受得了,当即就要寻死觅活,要一尸两命,要把孩子蹦掉,她觉得那个孩子太脏了。
那之前马寡妇在夫家的时候为什么生不出来孩子,老拐头也是有解释的,肯定是她男人的毛病呗,咱乡下人太封建,一旦生不出孩子首先就往女人身上赖,那些男的就是不愿去检查一下自个儿的身体,父母也嫌丢人。
因为家庭的愚昧想法,导致马寡妇背了这锅,受尽屈辱,要不然她现在也该是幸福着的。
可没办法,一切又没法重来,她已经够不幸了,没想到比之前不幸的是现在竟然有了孩子,这孩子来得可不是时候,老天爷是真会作弄人。
听了老拐头的一番话,张国全总算了解了来龙去脉,现在村民们唯一不知道的是这个孩子怎么来的?
他们只能去猜,马寡妇肯定和谁家汉子偷情了。
张国全当然是清楚的,可他没办法说,现在马寡妇都已然这样了,要是村民们知道马寡妇被别的男人侮辱才来的孩子,那马寡妇哪里还能活得了。
他让老拐头先回家去吧,院子里只剩下他和马寡妇两个人,孤男寡女的待在院子里,院门还关着,这样做是很危险的,免不了会被村民们认为这个孩子该不是他张国全的吧。
张国全哪里还能顾得上这些,不解开马寡妇的心结,这一关她是过不去的。
怎么解开?张国全略微想了一下对马寡妇说:“马姐,趁着孩子还小,我带你到镇上卫生室把孩子打掉吧。”
马寡妇觉得这孩子脏,就不该出现在人世间。
她坐在那里仍旧保持沉默,似乎还没从刚才疯癫的状态中清醒过来,一脸茫然。
出了这样的事,放在谁身上也都不会好过的,张国全无奈的叹息一声,转过身向着院门走去,忽而顿住脚步,悠悠的声音传向身后的马寡妇。
“马姐,事情已经出了,你好好想想,那些伤害你的人渣还在逍遥法外呢。”
拉开院门,再关上时,从门缝里看到马寡妇原本茫然的样子,正在悄悄发生改变。
张国全重重的吸了口气又吐出,马寡妇可真是一个可怜人啊,凭什么所有人的过错,最后都要让她一个女人来承受。
离开院子的张国全直奔庄稼地,他不能一直在这宽慰马寡妇,正是农忙的时候,地里的麦子还没割完,不过,他相信马寡妇不会再做出那种寻死觅活的事情来了。
关门的时候,从门缝里看到马寡妇露出的安静神色,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在哪里见过呢,白鸽每次和小昭阳待在一起的时候,时常露出那样的神色,那是——母爱。
一整天的时间也只割了一亩麦子不到,放在平时的话,码垛加上往打麦场来回拉,一天的时间能割两亩麦子,今天割的太少,实在是因为没有心情。
等到傍晚的时候,太阳将要落山,迎着西边往远处看,还没收割完的麦地在落日的余晖映照下,更显得金灿烂漫。
张国全躺在地头上捆好的麦秸上,露出的穗头整齐的朝向一边,还没来得及搬到驾车子上,他准备一会再拉到打麦场。
现在,他只想躺在那上面等一等,等晚霞褪进最后一抹酡红,等夜色像张油纸一样慢慢铺展开来,等星星挂满整个夜空,等天明……
等天明了,马寡妇会来找他,然后会向他说出已经做好的选择,现在的张国全躺在麦秸上,宛若一个判人命运的神灵一样。
想到这里,黑夜里的张国全不免露出惨笑,自己这是怎么了,马寡妇怎么选择,那都是人家的事,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在意呢,他竟然一时想不明白了。
真的是在第二天,马寡妇来找了他,那时张国全正躺在驾车子睡着了,驾车子在打麦场,昨晚儿把那些捆好的麦子拉到打麦场,他便睡着了。
睁开惺忪的双眼见到马寡妇的时候,他露出惊讶的表情,因为马寡妇化了妆,淡淡的,但张国全还是看了出来。
自从马寡妇回到了杨家庄,再也没见她画过妆,即使不化妆的马寡妇看起来也比村里绝大部分的妇女好看,就像大金牙曾经说过的那样,马寡妇身上有股和乡村妇女类似,又有一种说不上的味道。
他还没从刚起床的那种乏劲迷糊过来时,马寡妇先开了口。
“国全,麻烦你带我去下卫生室,我,我想了一夜,还是准备把孩子打掉。”
马寡妇说的有些犹豫,甚至表情看上去都不是坚定的,化了妆也是在掩饰脸上的憔悴罢了。
张国全坐在驾车子上,双眼出神的望着马寡妇,他在想,难道昨天看错了?马寡妇昨天最后表现出的神色明明是“母亲”才会有的。
他没问一句话,用眼神看着她。
马寡妇闭上眼睛,微微的点头。
这样,她就算做出决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