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山人海中,全场唯一的焦点便是站在放映机后面叼着烟卷的放映员,烟熏的眼睛微微眯着,脸上的神色带着一种自豪,正鼓捣着放映机呢。
不怪人家高傲,放映员这个工作那跟铁饭碗一样吃香,稀罕着嘞,向来都是十里八乡的小红人,到哪都受待见,吃喝不愁。
乌泱泱的人群也只是安静了一瞬间,眼见着电影还不开始,顿时有点急躁,又恢复成原本乱糟糟的场面。
放映员不慌不忙的捣鼓着放映机,反正你急他不急,谁急他也不急,愣是没人敢向他抱怨一句。
黑灯瞎火下,从四面八方还在不停的往这涌来村民,扛着小板凳,原来是准备坐在前排好好看看的,现在看样不行了,前排早都挤满了人,只能带着板凳往后靠靠,正好可以站在板凳上。
眼下电影还没开始,张国全四处打量的时候余光瞥到人群中有个高挑的身影,仔细一瞅发现是马寡妇,她太容易分辨了,全然因为那高挑的身段。
离老远,马寡妇站在人群中,她的个子高,比大多数男人还要高,现在她的身边就有好几个男人,其中有个男的比马寡妇还要低上一头,留着寸头,眼睛看上去很猥琐。
几个男人像故意要往她身上靠似的,有意无意的挤弄着她。
明眼人一看都知道那些人是故意的,一边嘻嘻哈哈,一边你推我搡,但黑灯瞎火的,有些人就当没看见似的,全当电影开场之前的热闹了。
马寡妇有点不堪其扰,可又没有别的位置,到处都站满了人。
她的窘迫被张国全看在眼里,心想着这几个人是南地的,还是西地的,怎么从来没见过。
虽说杨家庄上的大部分村民,他认不大清,但也仅限于叫不上来名字,大模样还是脸熟的。
可这几个人他一点脸熟的感觉都没有,怕不是别得村里的人,因为来看电影的人实在太多,四邻八村的听到消息来了不少,眼么前早都混淆到一块了。
不仔细看,根本分不清谁是哪个村的。
下午来的时候,白鸽还专门问过马寡妇晚上要不要一块来看电影。
马寡妇当场拒绝了,她是想着人多,怕一些人对她说闲话,即使回到杨家庄的这段时间也是深居简出,平时唯一去的地方就是白鸽和王婶家了。
她当然也是想来看电影的,哪个人能拒绝电影的诱惑。
直到天色擦黑,村子空了下来,还能看到周边村里的人往这里赶来,她就想着,这么多人,还有别村的搅合在一起,谁会注意到她呀。
于是她摸着黑来到南地,事实上和她想的一样,所有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空地前的电影幕布上,根本没有人在意她的到来。
里三圈外三圈围满了村民,好不容易挤到一个能看到幕布的地方,就是身边有几个恶心的男人老往她身上凑。
电影马上就开始了,原本松散的人群一下子哄了上来,想去其他地方又走不掉,人挤人,根本没有空隙。
白鸽身后的张国全看到马寡妇的窘迫,低头和白鸽说了一声,指了指马寡妇的方向,白鸽点点头后,张国全挤开人群向马寡妇走去。
挤的颇为艰难,一路上没少惹人烦。
“诶诶诶,瞎挤个啥。”
“坐那老老实实的看就是了,真是的。”
张国全才懒得理会那些人的嘟囔,愣是艰难的挤过人群,到了马寡妇身旁,和她说了几句后,让马寡妇去了白鸽身旁。
在白鸽那里也只能站下一人了,还是让大姐占着的位置,张国全只能留到现在的地方,肯定是没有他刚才待的地好,但也足够了,能看到幕布。
身旁的几个男人看到心心念念的女人走了后,顿时对张国全不怀好意的瞅了一眼。
张国全看也没看,盯着白色的幕布,随口问了句:“哪个村的?”
结果,没人搭理他。
张国全也没心思理会他们,因为电影开场了。
明明说好八点准时开始放电影,愣是被放映员磨蹭到八点半。
白色的幕布开始出现画面,最初放的还不是电影,就是一段科教片子,等放完了这段科教片子,好戏才会正式登场。
听人说,第一场是打仗片,就是那种专打小日子的片。
虽然不是正片,但就这段短短的科教片也是让人看得津津有味,没有一个人再去说话,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电影幕布,不想错过每一个画面。
在村民们期待的注视中,好戏终于登场了,的确是村子里传的打仗片。
很精彩,每一个画面都看的激奋人心,当看到敌人被狠狠揍的时候,村民们的心会跟着里面战士一样热血,巴不得里面的战士就是自己,想象着代他们上阵杀敌。
当看到敌人欺辱妇女的时候,村民们又变得义愤填膺,恨不得上阵亲自撕碎了那些敌人,咬着牙,攥住拳头,要不是旁边的人拦着,一些年纪大的都要冲到幕布上和敌人干一场了。
能看出,不管年纪大的,还是年纪小的,他们对敌人的那种仇恨,是刻在骨子里的。
随着战士的胜利,整场电影也随着村民的呐喊声走向了高潮,流氓哨子不断的从后方传来。
你也不知道是谁吹的,四面八方都是人,就连树上也都爬满了人。
不知不觉间,第一场电影结束了,村民们还没回过神,一个多小时的时间愣是没了踪影,看电影的过程中还不觉着呢,可真是个快。
当放映员开始不急不忙的换影片时,底下的村民们闲不住了,纷纷议论起电影的片段,说哪个演员演的可真好,那就是他们心里真正的英雄。
交流着电影中的剧情,提起敌人作恶多端的时候,免不了咬牙切齿一番,好在咱方的战士是勇敢的,靠智慧,靠着不怕死的决心战胜了敌人,村民们体内流淌着的血久久不能平息。
交谈影片剧情的时候,还有人再讨论下一场影片会放什么,有知情的透露说是关于朝鲜的影片,叫卖花姑娘。
是部老片子了,不少人看过,知道里面的剧情是有个叫花妮的,关于她一家人的悲惨命运。
甚至连张国全在半大的时候也看过这部片子,可看过又怎样,就算里面的台词全都会背了,也没有一个人选择离开。
这种难得的放电影场景可不多见,那逮住机会就是看上十遍八遍也不会觉得烦。
到个啥时候都是期待的,左等右等,那放映员都捣鼓好影片了,咋个还不开始呢。
等得人群开始焦躁起来,有胆大的后生敢冲着放映员喊话:“咋个还不开始,我等得有尿都不敢去尿,再不开始我可尿裤子了。”
引来一些人哄笑,可放映员始终没有播放电影的意思,好像在等人似的。
张国全站在人堆中摸着鼻子,身边的那几个男人也不知道跑哪去了,刚才太沉浸电影的画面中了,甚至什么时候离开的他都不知道。
和着大家伙一起等待着,他等得也颇为急躁,很快他就知道再急躁也没办法。
幕布前有人在扯线搬桌子,最后放了两把凳子,在桌子上还放了一个黑乎乎的玩意,张国全认出来,以前在生产队见过,那黑乎乎的正是话筒。
原来是有人要讲话,怪不得放映员明明换好了影片,却迟迟不去播放。
随着“喂喂……”两声,有个穿着黑色干部装的中年男人坐在了桌子那里。
白色的幕布下,能看得很清楚。
“大家安静一下,啊,安静一下。”干部装的中年男人开始发话了,话筒里的声音传出去老远,人群也真的跟着安静下来。
中年男人似乎很满意,继续冲着话筒说:“我叫魏光明,是县里来的,啊,趁着给大家放电影的机会,接下来先说两个事,啊,两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