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伙都知道,只是看破不说破,毕竟是死人,害怕也情有可原。
这种情况也有,有的人知道那是自己的亲人,不会害怕,免不了有胆小的,可能天生畏惧,这不用计较。
站在那里的张国全,眼睛却不自然的看向老爷子的脖子,他不想去看,可心里却总有一股莫名的力量驱使着他去看。
他仔细观察了老爷子的脖子,并没有看到掐痕,他才算长舒一口气,
幸好是他想错了,建民哥没有做下这种糊涂的事情。
等到给老爷子穿好衣服,一行人把老爷子架起来,准备放入早已准备好的棺材里。
张国全的心里却猛然咯噔了一下。
被架起来的老爷子,脖子微微扬起,他看到在脖子的内侧有一条暗红色的痕迹。
人一旦死后,在死亡的那一刻,身上留下的淤痕是不会那么快消失的。
而那条暗红色的痕迹,却清晰的映在张国全的眼睛里,他的心脏又开始猛烈跳动起来。
怕看的不够清晰,他离近了些。
别人以为他是要帮忙,还给他让出位置。
不为所动的张国全站在那里,静静的,很快身体抖成了一团,他痛苦的闭上眼睛,再蓦然睁开的时候,那条暗红色的痕迹还是没有消失。
他清楚的知道,那条暗红色的淤痕是——勒痕。
小的时候,他常和国正布下弹力陷阱,去套野鸡,给鸡褪完毛的时候,脖子处就会显现出被陷阱绳子勒出的痕迹,张国全还清楚的记得。
很快,老爷子被放入棺材,被褥也重新盖在身体上,跟着消失不见的是老爷子的身体,同样的,这世上少了一个生灵,少了一个父亲。
怎么走出堂屋的,张国全不知道,怎么穿过拥挤的人群,他也不知道。
周围嘈杂的人声,被隔绝在耳朵外面。
大家忙忙碌碌,为老爷子最后一程做点力所能及的事。
他什么都不想听,什么都不想做,身体被掏空了力气,脚步虚晃,像是踩在一堆棉花上,软绵绵的。
这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
他没有回家,漫无目的的走着。
家里的白鸽,也听说了建民哥的爹老去的事情,当下里又见不到张国全,心里着急的不行。
临到中午的时候,日头毒辣,张国全蹲在一处远离人群的庄稼地头,像一尊雕塑一样,一动不动,任由火辣辣的太阳晒在脊背上。
从远处,有听说这件事赶回来的杨雷。
村里有老人老去,杨建民还是他邻居,他当村支书的理应回来看一下。
还没来得及赶回家里把自行车放好,他就看到蹲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张国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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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全弟,你在这蹲着做什么?”
张国全听到了他的声音,转过头的时候,原本清亮的眼睛里却满是茫然。
“国全弟,你这是怎么了?”
能看出他明显的不对劲,杨雷想到什么,忙说:“你放心,河滩沙子的事我这几天一直在跑,奶奶的,都嫌咱这地远,路不好走,不愿意来,说不划算。”
杨雷也忍不住爆粗口:“哼,都他娘的事多,反正我是不会放弃的,赶明个我在让人多打听打听,我就不信没人来,国全弟,你先别着急。”
“你到底是怎么了?这事你不用担心,你要是觉得进展慢,没有东西吃,我可以让大家伙给你帮着匀一点,村里人都很好的。”
杨雷见他只是在那怔怔的发呆,生怕他因为河滩的事情担心。
“杨,支书。”张国全变得犹豫起来,吞吞吐吐的还是说出口。
“杨支书,建民哥的爹死了。”
“啊,我知道,这不是回来看看呢,镇子上有事我都没处理完呢,就赶着回来了,我还没来及去看,现在就过去。”杨雷说着就推起车子。
“杨支书,可能老爷子不是正常死亡的。”张国全似是鼓起很大的勇气,对着杨雷的背影说道。
听到这话,杨雷怔了一下,过了半晌才转过头:“国全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这话可不能乱说。”
饭可以乱吃,话哪能乱说,张国全这话说的,好像村子里有人把老爷子给谋杀了似的,这可不是一般的事,杨雷当即有些不高兴。
“杨支书,我没有乱说,建民哥一直在帮我,我对他是感激的,可是,可是……我却说服不了自己。”
他蹲在这里一上午了,他用无数个理由去说服自己。
建民哥是好人,是村里公认的大孝子,是村里孩子的榜样。
可是他这样想的时候,却会陷入巨大的自责中,好似内心被什么东西填满了一样,牢牢的堵住,充满了不安。
“杨支书,我知道你无法相信,甚至连我都没办法相信,到现在我都觉得这不可能。”
张国全深吸了一口气,下定决心般,还是把所有的事情说了出来,他想让杨雷来判断一下,至于是不是这样,就交给时间吧,他也希望自己是错的。
说完这些,他才觉得好受许多。
可是杨雷却不好受,他和张国全一样,陷入一种莫名的纠结中。
这种纠结,促使他的胸膛微微起伏。
“如果真是像你见到的那样,那建民的举动的确可疑。”
杨雷缓了好一会:“这是大事,这是命案,作为人,我想站在建民这边,可作为村里的支书,我只能选择报案。”
“建民真是糊涂啊。”
他是纠结的,如张国全一样,可是他必须这样做,他不能一辈子活在良心的谴责中。
可是,这又算什么“良心”呢?
杨雷望着空荡荡的大地,顿时露出苦笑。
下午的时候,先是两个警察带着法医来到了杨建民家。
村子里的人都莫名其妙。
也就是法医前脚刚走,后脚又来了一个警车,把杨建民带走了。
村子里终于无法平静,炸开了锅。
这几天里,村子里就一直没有平静过,他们在猜测着,在相互交谈着,庄稼地里的活都不干了。
和那点活相比,村里发生这么大的事还是头一回,他们就像是无头苍蝇一般,在村子里乱转着相互打听,一时间“谣言”四起。
在没定性前,张国全每天都会找杨雷打听一下杨建民的情况。
杨雷也只是每次说:“估计差不多,应该差不多。”
他每次都这样说,“估计”“应该”,可到底是什么样,没人知道。
直到那天杨雷带来消息,主动去找张国全,告诉了他最新情况。
确定是杨建民做的,他用毛巾在头天夜里勒死了自己父亲,第二天早上还故意带着一个小孩进到家里,谎称是父亲自然死亡,用小孩当作老爷子自然死亡的证据。
张国全大脑一片眩晕,身体晃了两下。
他是猜出来老爷子不是正常死亡,要不然也不会告诉杨雷,可是猛然听到确定的结果,他心里还是抵触的。
“审讯的警官还没问,建民就全撂了,估计他也想到有这么一天吧。”
“村里当时抬老爷子的人也注意到那条淤痕,可谁都没在意,只当是老爷子常年不能动,身体窝着,形成的淤痕。”
“或许……”
杨雷说到这里有些犹豫:“或许也有人知道,只是他们选择了沉默。”
过了好半晌,张国全才缓缓的问道:“那建民哥,会不会判死刑?”
杨雷摇摇头,又点点头:“可能性不大,不过也说不好,这一切还要看他个人意愿,据帮我打听的人说,建民很低落,根本没有求生的念头。
如果这样的话,死刑也不是没有可能。”
张国全沉默了,他的内心从一种自责,变成另一种自责。
杨雷拍拍他的肩膀:“再等等吧。”
杨雷走了,村子里的人也都知道了这个消息。
他们由刚开始的不解,转为惋惜,继而又转为愤怒。
张国全一整天都是无精打采的,茫然的在院子里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