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格瑞丝不想打扰他们过二人世界就随便编了个理由回家去了。
程度和子书纯把餐具收拾了之后，又一起窝在沙发上看电视。
除了书法，子书纯最感兴趣的大概就是看剧了。
电视正播着古装剧，正播到男主练字的一幕，气派的宫殿，悠远的乐声，俊逸的男主，典雅的器具，精致的毛笔，如此吸睛的一幕，却有一个很大漏洞。
男主手里的毛笔很明显是新的没有开过，高清镜头拍得很清楚，毛都是硬的，还黏在一起，白净得很，完全就是一只新笔，蘸墨水还只蘸笔尖儿，但是镜头一切到男主写的字上面时，毛笔就又变成了吸满墨水的样子。
要知道，这部电视剧的预告片拍得相当有意境，而且男演员自称是从小学书法，身材高挑长得帅，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穿上淡雅的古装妥妥的神仙。
子书纯这个颜控，打从去年预告片放出来，他就在期待了。
今天开播第一天，他做好了大饱眼福的准备，然而这才第几集就这么大个漏洞。
不开笔，笔肚不吸满墨你打算怎么写？瞎写吗？！
忽悠不懂书法的人？
子书纯失望了，整个人气呼呼的，说好的良心制作呢？说好的从小就开始学书法的男神呢？连最基本的都不知道？凹人设？
果然，娱乐圈的人说的话都信不得，什么从小学书法，全都是假的！
还能不能好好尊重一下书法？！书法好歹也是国粹啊！
子书纯瞟了程度一眼，窃喜：还是现实中的人更好，真实又靠谱！
子书纯把遥控器递给程度，说：“给你看吧。”
“你不想看了？”程度问道，某人刚才跟他强烈安利这部古装剧来着，感觉确实也不错啊。怪哉。
子书纯嘟囔着：“这跟想象中的差了点儿意思，而且男主还没你帅。”
“嗯？”突然被对象夸的程度瞪大了眼睛，盘算着扑上去抱着子书纯猛亲一口。
刚把头凑过去子书纯却是一个转头，让程度的想法落了空，只得默默把头缩回来。
子书纯巡视了一下程度家里所有的桌子，又把头转回来对程度说：“那张桌子可以给我用吗？看得我想练字了。”
子书纯指着角落里的一张空桌子，程度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豪爽道：“当然可以，这家里所有的东西你都随便用。”
“好！那我不客气了。”
只见子书纯从行李箱里拿出了一个大纸袋，是上次去他家的时候搬过来的。
子书纯从里面拿出一大块儿灰色毛毡铺在桌上，又拿出一个砚台和一个小碗、一瓶墨水还有一卷笔帘，最后还拿出几张浅咖色的纸。
简单规整了一下，子书纯便站在桌边，开始写字了。
首先是把毛笔杵进接了水的小碗里完全浸湿泡软，然后再在碗沿上刮两下，把多余的水分刮掉后将笔毛完全浸入墨汁里，确保笔尖、笔肚和笔根都吸满了墨，才把毛笔拿起来又把多余的墨汁在碗沿刮掉。
程度看着子书纯的一系列动作，不由得赞叹，不愧是专业的！
他是看不太懂书法，不过一看子书纯立于桌前的姿态和气质就觉得跟业余的不一样，落笔非常沉稳肯定，毛笔在他手上跟活了似的，跟着子书纯手腕的运转而变换着不同的形态。
速度一会儿快一会儿慢，毛笔一会儿在纸上重重按下，一会儿又轻轻带过，在纸上留下有力又清晰的墨迹，给人游刃有余之感。
写字的子书纯整个人都在发着光，跟平时一放进人堆儿就找不着的状态截然不同。
子书纯写得行云流水，神情认真，程度在旁边不敢搞出任何动静，但又耐不住好奇，想要好好欣赏一下。
于是轻轻的走到桌旁，也不敢靠得太近，生怕打扰到他，只能僵着身子立在那当摆件儿。
子书纯写是行书，为追求连贯性，所以写得快，不一会儿就写完了一张八尺对开的毛边纸，打算找个地方铺开看看整体效果。
拿着字，一转身就见程度杵在那儿，一动不敢动的样子。
子书纯忍俊不禁：“你用不着这么小心。”
“可是，万一把你写的字弄坏了怎么办？”程度道。
难得，此刻程度在子书纯心中的形象是又呆又可爱，子书纯笑着道：“没事儿，就是随便练练而已，弄坏了也无所谓。”
子书纯把字放在地上，铺平，退后两步，站到纸的末端，开始找不足。
大小的对比有了，粗细的对比也有了，墨色变化也有了，连贯也还行，唯独就是枯笔的部分写得快了，感觉有些单薄，看来还得多练练对速度的控制。
程度也站在子书纯旁边，因为繁简字写法不同的关系，程度有好多字不认识，都不知道内容是什么，他也欣赏不来这种大开大合的书法，只看得懂中规中矩、整整齐齐的楷书。
但是，程度有一颗热爱学习的心！
“你写的什么书体啊？为什么有的字写得大，有的写得小？有些字为什么写得像毛笔不好用呢？”程度连珠炮一般的向子书纯发问。
子书纯耐心解答着他已经解答过无数次的问题：“这是临摹的颜真卿的⟪三表贴⟫，是行书。字有大有小是因为要有对比，不能一整张写下来都是粗线条没有变化，太死板了，那样不好看。那些像笔不好用的部分是因为写到后面笔里的墨水少了，写出来的枯笔的效果，与涨墨的部分形成对比，并不是毛笔不好用，但是比较考功力。”
初次接触书法的人问问题都这样，又直白又多，子书纯已经麻木了。
“我想写写看，你教我吧，子书老师！”程度边说边走到桌旁，诚恳的看着子书纯，眼睛里闪着光，满满的求学欲，大有你不教我，我就哭的势头。
“好啊。”子书纯就没怎么见过像程度这么好学，对什么都感兴趣的人，就是这个称呼是怎么回事，别人叫他子书老师他都觉得挺正常的，为什么程度这么叫他，他就觉得别扭呢？
子书纯搬了把椅子来，又从笔帘里拿出一支出锋三点七厘米的兼毫毛笔，比他刚才用的那只毛笔要小不少，照样在盛着水的碗里泡了一会儿，泡软了再沾的墨水。
他打算从最简单的隶书⟪曹全碑⟫开始教。
这个隶书最主要也最有特色的就是它的主笔划——横划燕尾。
藏锋入笔，中锋行笔，行至四分之二的位置开始慢慢提笔，然后四分之三的位置又缓缓按下，最后再提笔，拽出燕尾来。
子书纯示范了一遍，然后把毛笔递给程度：“写这样中规中矩一点的字最好坐着，你来试试。”
说完就起身将舞台交给了程度，站在了一边，准备看程度的表演。
程度认为他已经会了，信心满满的一屁股坐在凳子上从子书纯手里接过毛笔。
然而心有余力不足，笔尖接触纸面时，他的手和毛笔就都完全不受他的控制了。
粗的部分按不下去，细的部分提不起来，还抖得不行，跟子书纯写的示范一对比完全就是两个东西。
子书纯写得流畅而又华丽。
而他写的简直就是一条长虫。
程度自信心严重受挫，表情有些委屈巴巴的，明明看起来那么简单的，实操的时候却完全不一样。
到底是从来没有接触过书法这个领域，光是看别人写，永远也不知道要多深的功力。
果然，世界上没有什么事随随便便就可以做好，就连他一向觉得有手就行的书法此刻也是颠覆了他的认知。
这绝不仅仅是随便写写就能完事儿的，那些书法家之所以看起来写得轻松随意，都是因为他们练得多已经掌握得比较熟练了。
而这个练习的量，是门外汉们无法想象的多。
子书纯跟他说起过他高中艺考集训时候的事，每天从早上八点半写到下午六点，下课后还有作业，半年时间没有哪一天在十二点前睡过觉，每周只休息一天，就一天老师都布置了作业，一写就是一天，跟不休息没有区别。
子书纯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程度由衷敬佩道：“你好厉害啊！”
“额…”突如其来的夸奖，让子书纯有些懵，要是说的是他刚才的示范的话，那也就是一些最基础的东西而已，几乎每个学书法的人都会的，有什么厉害的？
只能再弱弱的又不确定的问：“什么厉害？”
程度解释：“书法这么难，你都学得这么好！”
子书纯笑道：“还好还好，我这离好的境界还差得远。”
倒也真不是他谦虚，所谓高手在民间，没有最好只有更好。
即便他是书法专业出身，在浩瀚的书法历史中，他也不过是才学了皮毛。
子书纯想起自己学书法的时候。
他刚开始觉得书法很难，更何况他平常硬笔字就写得非常糟糕。被老师劝去当艺体生，意外的走上了书法这条路，他其实没抱什么能学好的希望，但是别无选择只能埋头练字。
之后又意外的发现其实毛笔和硬笔没多大关系，写硬笔字不好看写毛笔字却可以写得好。
当时老师还夸他有天赋。
可把他高兴坏了，他最喜欢别人夸他了。
一被夸，他就下定决心要走书法这条路，不管再苦再累，他都凭着满腔热爱坚持下来了。
即便是后来高考没上本科线，让他差点跟书法专业说拜拜，他对书法的热爱都没有被磨灭半分。
幸而他的艺考分数高，去了专科艺术学院继续学书法，继续在书法这条路上越走越远。
所有的一切或多或少都会让子书纯觉得他这一生活得失败。
唯独书法，它让他找到了自信，让别人能够认可他，最重要的就是，书法能让他觉得他不是一个没用的人。
有底气向世界证明，经常被人骂干什么都不行的他还是有一技之长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