鸠鹚城,长江中下游三线城市,古米市之一。
日头偏西,尹铭满脸疲惫,负手立在临江古塔下,无神看着滚滚江水。他中上等的个儿,宽肩窄腰,深色衣着,白净面庞皱纹隐隐,一头黑发渐已稀疏。
尹铭刚接到人事科长电话,此次竞聘失败,将从劳碌二十年的科室管理岗位,回归一线工人。
尹铭十七岁高中毕业远赴边疆从戎三载有半,退伍归来,二十一岁就业一家央企下的近八千号人的基层单位。他三十三岁时,因一篇剖析工作文章被一名巡查的上级领导看中,从一线蓝领破额提拔至科室白领,这一干便是二十年。今年单位人事改革,科室岗位重新竞聘上岗,尹铭以为走过场,手头工作又紧,准备不足,被涮了。
尹铭灰心丧气,他将面对的是收入大幅减少,房贷的压力,老妻的埋怨,儿子的失望,孙女儿的期盼,还有众人奚落的眼光…
百无一用是书生,本想知足常乐,平凡度日,谁曾想人生逆流,不进则退,诚不我欺!
尹铭望着东流不休江水,深深叹口气,有猫腻也罢,筛选已一定,年逾知天命,他无力抗争,认命吧。
尹铭揉揉脸,返身街旁,寻了辆共享单车,扫码开锁,偏腿慢蹬,缓缓向家骑去。
鸠鹚城不大不小,五十来万人,历史绵长,可溯源夏商,传说甚多。依江傍水,大富大贵难求,觅食讨活却易,山仁水智,人们普遍活得明白。除米市有名外,还有铁画传世,大中专学校、名医院、步行街、商业区,更有号称城市之肺鸠鹚之湖坐落市心,千顷之广,湖面回廊拱桥逶迤连绵,垂柳遥遥,湖边广场环绕,实乃宜家宜游之所在。
城分新老城区,新城区离江较远,乃城郊及县区所扩。尹铭家在新城区,骑车回去约四十来分钟。
临江老城区食邑紧凑,天近黄昏,街边已是热闹渐起,人人闲适,来来往往,一眼所望,竟无一人焦虑状。
尹铭看着芸芸众生,暗自摇头,车到山前自有路,浮躁了不是,事到临头,往日修养付之东水。前面一个上坡,边上有个公园,他紧蹬了两步,将车锁到路旁停车区,径自入园散会心。
公园名曰褚山,相传土色褐红有铁成名,山不甚高,面积却不小,散落数个山头,渊源也长,与铁画牵扯颇多。山顶有塔,遥追夏商之际,天有星坠,有妖人现世被灭,镇妖所建,后世多有毁修,现存塔疑为宋明遗址,战火纷飞之余,已难考溯。公园解放前乃郊外荒山,除山顶之遗塔,有文人骚客游至留墨,其余野物纵横,原始丛林颇广,解放之初当地民兵甚至组织过打狼。后城市轻工业化渐扩,将山四面围起,一处休养宾馆,一处动物园,一处娱乐休闲公园,一处人防工事,亭阁渐扩,道路衍生,山间再难见大些的野物,却是城市居民工作之余闲适游闲好所在。
尹铭入园之时,正是晚饭前,园内几近无人。他随性慢慢乱走,辗转之际,不意蹓跶至山顶塔前。塔有九层,只见塔门锁闭,旁有石牌告示,云危塔文物,文明观礼,谢绝登高。
此时夕阳西照,整个城市仿佛涂了层彩,长江宽宽阔阔,泛着金光,逶迤流去,江心巨轮,犹如小舟,望之不由令人心为之宽。
尹铭伫立眺望斯景良久,心结渐解。日子总要过下去,从头再来做不到,好歹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放下脸面,还是能过的。
他正待转身离去,却见塔身三层向西窗口楣木所嵌铜镜,在夕阳之下,反射一束光,恰至不远处乱石岗基处一婴儿拳头大洞眼,洞里一片亮晶晶耀眼夺目。
尹铭以为那是存水反光所致,童心忽生,挥手遮了那镜子反射之光。然而那洞中却依然闪耀一片,他心忽然蹦蹦大跳,此绝非常态!
尹铭好奇心大起,走到那小洞前,蹲身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