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人?”
“进士?”
“你怎么不说你兄长还能当状元呢!”
韩小妹扶着母亲,咬牙切齿,胸中,尽是对自己兄长的信任。
“你又怎知……我哥哥当不了状元?!”
“莫要狗眼看人低!”
“我呸——!”
回应他的,是房东大汉更不留情的讥讽。
“还状元?你可知……你兄长如今是京中人人喊打的畜生?”
这句话,比朝韩小妹脸上扇巴掌还让她愤怒。
“你胡说!”
韩小妹怒不可遏,“我不许你污蔑我兄长!”
“你把这叫污蔑?哈哈哈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你去街上随便找个人问问,你兄长现在是什么名声,新帝开朝的第一场科举,你兄长竟敢作弊?没将韩允文那小子当场打死都是好的!”
“平时在老子面前装模作样,摆出什么读书人的架子,张口闭口之乎者也……还自称什么解元?这解元怕不是也抄来的吧?”
韩小妹恼怒至极,挥着手便朝其脸上招呼去——
“你闭嘴!”
自小到大,无论发生什么,无论遭遇多少难处,兄长就算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也拼尽全力地护持这个家。
在韩小妹心中,长兄如父!
她可以被人指着鼻子骂,但谁也不能当着她的面,责难她的兄长!
韩小妹奋力挥出去的一巴掌,被拦截在半空。
房东死死攥着她的手腕,往后一翻,只听咔嚓一声,手肘自腕关节应声折断——
而后,韩小妹被狠狠甩出去。
“啊——”
韩小妹抱着右臂,狼狈地摔在泥泞的地面上,本就斑驳肮脏的麻裙,愈发泥秽不堪。
疼痛逼得她面色惨白。
可比起身体上的痛意,房东李老三脱口而出的话,让她痛上加痛!
“也对,你们都是头发长见识短缩在内宅的妇人,怎么可能知道外面发生的大事?”
李老三嫌弃地抖了抖刚才抓韩小妹的右手。
这种嫁过人的二手货,他摸着都膈应!
一家三口,两个女人都长得丑陋不堪,偏偏韩允文身为男子,长得清秀俊朗一表人才……啧啧,那副样貌,皇帝若见了说不定能赏个探花郎当当呢。
可惜了……
一派大好的前途,被那个见识短浅的家伙给霍霍了,竟然赶在会试之上作弊,真当御林军是白养的吗!
当初若不是看韩允文那小子有几分文才,他也不会将这房子以如此低的价格租给这一家三口。
还不是巴望着这屋里出个金凤凰,到时他这屋子倒手一卖,价格翻倍?!
可惜韩允文那畜生!
浪费他一番好心!浪费他一番盘算!浪费他一大笔银子的收入!
如今房子别说卖出去了,就是租都不一定能租出去!
出了这般晦气倒霉的事……谁会想不开来租他的房子?
李老三越想越怒,将怒火全发泄在韩氏母女二人身上。
在她们的尖叫声中,闯进屋内,挥舞着手中的铁棍,砸向屋内一切目之所及之物……
衣柜、书本、墨盘、杯碗、床褥……
凡是韩氏一家三口的东西,李老三皆砸光砸碎,接着,将那满屋子的碎片,用墙角的扫帚扫出去,倒在韩氏母女的身上,而后,命其他过来帮忙的兄弟一起,抬着韩氏母女,还有那一堆的破破烂烂,扔到门外——
街坊邻居,皆知道了韩允文作弊之事,此时,撑着伞支在门外,对着那地上的母女俩指指点点。
“什么娘教出什么儿子,一个带着子女叛出夫家的女人,又能有什么好德行?那韩小郎子变成这样,全因为有个没底线的娘!”
说这话的,是对面的林婶子。
林婶子家里有个待嫁的胖丫,又馋又懒,没有小姐命却一身公主病,矫情又做作。
林婶子花重金,请了附近最有名的媒婆,也没能将自家女儿嫁出去!
就在她一筹莫展为女儿的终身大事操碎了心时,韩氏一家搬来了。
她一眼就看上了俊俏的韩允文。
得知韩允文年纪轻轻已经是举人后,她更是惊喜难耐,数次上门,想在韩允文为发迹之前,将这个女婿给定下来。
可却遭到韩氏母女三番五次的阻挠……
林婶子心头早把这韩氏母女给恨上了!
如今得知韩允文干了这种丧尽天良的糊涂事,她也不忍心怪自己那看了个把个月的女婿,便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到了韩氏母女身上。
如今,更是端着中午剩下的米饭和菜汤,就着雨水一起,全泼在韩氏母女身上。
口中的话,则越骂越难听。
“我呸!”
“活该你们当初瞎了眼,瞧不上我家丫头!”
“老娘早就说过,我家丫头是个有福气的!”
“大概老天有眼,早知道你韩氏教不出什么好儿子,还会惹下通天的大祸,这才让我丫头韩允文不成的!”
“苍天有眼啊!快劈死这两个肮脏的玩意吧!别脏了咱们绿柳大街的风气!”
这条街,名叫绿柳大街。
南北向的大路,左右皆是民宅,但因靠近城南最大的交易点,民宅里密密麻麻住满了留在京城的底层商人……鱼龙混杂,偷盗抢劫伤人事件时有发生,是九城兵马司默认的,整个京城最难治理的地方。
但因人流量大,机会多,租金便宜,往此地汇聚而来的人潮,一年比一年多……
绿柳大街在京中的名气,本就不好。
如今,林婶子竟将这名声怪到了萧氏母女的头上!
周围的人见状,也纷纷过来踩一脚。
“就是!看看你们娘俩那畏畏缩缩的样子,真以为自己来京城了就成天上人了?前儿让你们帮忙洗个衣服,你们竟推三阻四的……邻里邻居洗个衣服怎么了?还能累着你们那金贵的手?”
韩小妹怒极,抹开脸上的烂汤烂菜叶子,怒视那说话的妇人。
“洗个衣服怎么了?你凭什么要让我娘无偿给你洗衣?你怎么不给我们洗衣?!”
妇人见她还敢顶嘴,一口唾沫喷在韩小妹身上,贪婪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外地来的要饭的玩意!真把自己当人看了?让你给姑奶奶洗衣服那是姑奶奶看得起你!你不感恩戴德地接过不说,还想要银子?做你的春秋大梦去!”
韩小妹怒发冲冠,准备和妇人继续争吵时,韩母拉住了她的胳膊。
“妞妞,别和她们争吵了——”
韩母双目早已失明,根本不知自己浑身狼狈地如同乞丐,不,比乞丐还不堪。
更不知那些人狰狞的嘴脸,还有落在她身上的,那些鄙夷至极的眼神。
她只是惶恐这未知的精力,然后抓着韩小妹的手臂,声音颤抖。
“刚才她们说,说你哥哥……怎么了?”
作弊?!
科举作弊?
怎么可能!
允文那孩子,从小正直善良,恪守规矩,尊师重教,礼貌周全啊……
虽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可那确实上天的恩赐啊!
上天亲点的文昌星,怎会在会试上作弊!
一旁的林婶子见韩母问这个,顿时来了兴趣,恶意地笑着,讽刺道。
“韩娘子,你是瞎了可不是聋了吧!”
“你那宝贝儿子科举时作弊,被当场抓了现行!两位主考官将其痛骂一顿后,交给了锦衣卫!”
“还特意吩咐锦衣卫,一定要将酷刑用遍,查出他背后怂恿之人!”
“哪怕千刀万剐,也要让他尝尝不守规矩的后果!”
林婶子说着说着,便笑起来,笑中尽是恶毒。
“哈哈哈,韩娘子快看看,这就是你养的儿子!有什么可宝贝的?”
韩母只觉天旋地转。
刚才被扔出院子的疼,还未得到缓解,此时痛上加痛,痛到极致后,眼白一翻动,活生生给气昏过去了!
韩小妹吓坏了,抱着韩母瘫软的身体,惊恐地泪流满面。
“娘!娘您别吓我啊!”
“娘,你醒醒啊……”
哥哥前脚被关进大牢,事情还未查清真相呢,后脚,她们母子三人所有的身家皆被砸碎清理,身上没有分文银钱!
下一步住在哪儿都还没想好呢,娘就被这帮混蛋气昏过去……生死未卜……
天底下到底还有没有天理了!
韩小妹悲从中来,埋到昏迷的母亲怀里,放声痛哭……
……
三日后。
会试结束,雨水终停。
绿柳大街的巷尾,那缩在檐角,裹着烂被子,没吃没喝撑了三天三夜的韩氏母女,终于撑不住了……
韩母苍白而干涩的唇,不住的颤抖。
空洞的眸子,暗淡无光。
她用尽最后一点力气,用干枯的手指,摸了摸同样快要撑不住的女儿。
残喘道。
“妞妞……娘实在等不到你兄长了,娘先……走……”
“不!”
韩小妹嘶哑的嗓音如同铁斧,枯瘦的双手,抓着趴在自己身上的母亲。
“娘……兄长会来的,兄长一定会来的,您再等一等……”
“女儿去给您讨饭去,讨点儿干净的水喝,娘……”
可她们的名声,随着科考结束,在绿柳大街上已经烂透了,大家宁愿将剩饭剩菜扔了喂狗,都不愿意给他们的母女俩。
身无分文又羸弱多病的母女俩,又能撑的了几天呢……
……
这一幕。
被街角蒙着面纱的兰溪,以及站在兰溪旁边的杜福海看得一清二楚。
杜福海今年不到三十,却因为肥胖,像一个四十多岁的大汉一般,满身油腻,细眼肥鼻,一肚子脂肪和肥油。
但那向来专横的模样,看到韩氏一家的惨剧后,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韩氏变成这样……有他一半的原因!
至于另一半……
杜福海打了个哆嗦,看向身旁的女子,谁能想到,那被面纱蒙住的绝色五官之下,腹中竟藏着这样一颗凉薄冰冷的心……
兰溪不知道杜福海在想些什么。
更不在意他如何腹议自己。
“会试结束了,以你的本事,也进不了殿试,到时哀家替你谋一个小官,你去西域边陲做官吧。”
杜福海头摇得像拨浪鼓。
“太后娘娘!做县令能做成什么好事?小人不想出京城!这京城小人还没待够呢!”
“再说了——”
杜福海眼珠子一转,舔着脸道:“小的为您做成这么大一笔事,您不得赏小的什么?”
“若实在留不得京城,您把小的送去扬州吧……”
他一边说,一边摸着嘴巴,回忆自己曾听过的风流传闻。
“据说扬州那边有四大楼,寻访楼,迎春楼……各个楼里都有从小养大的瘦马,据说那些瘦马——”
说着说着,脖间一凉。
而那冰凉的来源,则是兰溪冰冷的,带着杀气的眸线。
杜福海打了个哆嗦,双腿一软,不由自主地后退两步——
“太后娘娘,您,您这么看小的做什么?”
兰溪冷笑,“你也知哀家是心狠手辣之辈,最擅长干卸磨杀驴之事,你虽帮了哀家一个大忙,但留在京城毕竟是隐患,依哀家的脾气来想,估计再见你个三五回,便想将你的脑袋割了送给你杜家老爷了。”
犹如一盆凉水,兜头泼下。
杜福海迎着兰溪那令他惊悚的视线,踉跄着继续往后退,脸揪在一起,眼泪都快挤出来来了。
“太后娘娘饶命啊!”
她是真想杀了他!
“小的好歹也算帮了您,您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小的这般辛苦的份上,留一条活路吧……”
杜福海吓得泪流满脸。
兰溪没说话,低头看着自己袖中的指节,指节发白,寸寸冰冷。
杜福海却突然福至心灵,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半哭半哀戚道:“您说什么?想让小的去靠近西域的小县城当县令?‘“
”小的多谢娘娘厚爱!给小的寻了这样好的差事啊!"
“西域物产丰厚,全都是异族美人,正和小人心意啊!”
“娘娘放心,小人现在就回府收拾行李,天黑之前滚蛋离开京城,绝不再碍着您的眼,永远地消失在您的视线中,在千里之外,为您日日烧香祈福,保佑您平安千岁!”
“娘娘!小的这就走!”
太后给了他活路他若不珍惜,等待他的只有死路一条!
他杜福海虽贪财好色,但求生欲还是极强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