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还残留三分的耐心。
彻底归零。
冷声讽刺。
“哀家倒不知,端坐金銮殿的帝王,九五至尊的皇帝,竟带着自己的侍卫躲在草丛中,窃听一只鹦鹉的乱语……”
“这便是你们萧氏的教养吗?”
“这便是你萧长卿的为帝之道吗?”
兰溪身边,青鸾也狠狠瞪过来。
不过她瞪的不是萧长卿,而是薛乾。
薛乾打了个哆嗦,埋头当鹌鹑,眼观鼻鼻观心连大气都不敢出。
萧长卿也尴尬地清了清嗓子,绕过花丛,行至兰溪身边,温声解释。
“朕并非有意窥探。”
“偶然路过,见太后正在赏花,兴致正浓,不好打搅,便在一旁等候。”
“没想到有野猫乱窜,惊扰了太后,还望太后莫怪罪。”
兰溪怎能不恼?
将从赫连栩那边受的气,一并发泄出来。
“你这是敢做不敢当吗?”
“明明自己窥探别人露出了马脚,反而将此事怪在一只猫的头上?”
“从前哀家总觉得你冷漠愚蠢,如今觉得,得再给你加上几个词。”
“孤傲、自负、拿别人当猴耍!”
“当猴耍!当猴耍!”
笼子里的鹦鹉,又学了句新的台词,在笼子里拼命地扑腾着,挥着翅膀重复。
“猴耍!猴耍!”
“闭嘴。”
兰溪猛地扭头,怒指那鹦鹉。
“他不是个好东西,你也不是个好东西。你那主子……更不是个好东西!”
“好东西!好东西!”鹦鹉乐此不疲地学着新词。
一旁的萧长卿眸光微闪。
“它的主子?太后说的朕也好奇了,究竟什么样的主子,能养出这般的爱宠?”
萧长卿在试探。
被怒意冲昏头脑的兰溪,根本没注意他在套话。
眼神凝在那双脚一刻都不安分的鹦鹉身上,脱口道。
“能是什么好东西?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鬼,一个拿人命当儿戏的变态罢了。怎么?皇帝你要向他讨教吗?学学如何能更冷漠,更凉薄?”
萧长卿藏在袖中的右手,轻扣扳指。
原来如此。
送鹦鹉的人,和杀使者的人,皆是一个,而且是个杀手。
看兰溪的语气和状态,此子应是桀骜不驯之辈,不可能是兰家养出来的杀手。
据线人汇报,前几日,兰府来了一位贵客,为了见这位贵客,兰溪甚至亲自出宫,半夜相寻……
兰溪明明对此人恼恨至极,却仍要礼待接触,想必此子的身份不一般。
应是她的外援之一。
萧信失踪了,兰氏并没有广撒网去找人,说明是兰溪放走的。
如今,来了一个武艺高强的杀手。
这位突然出现的杀手,极有可能是漠北那边的势力。
萧长卿心中渐渐有了推测。
但那推测被他压于心底,面上,仍是清风舒淡的笑。
“底下的人,若伺候的不舒坦,太后娘娘遣退了便是,何必给自己找麻烦?”
“你说的倒容易!”
兰溪瞪他一眼。
“娘娘——”
下一刻,御花园月门出,双喜公公拎着拂尘,快步走来。
看见萧长卿时,愣了一瞬,面色微变,下一刻,又从善如流地行礼。
“奴才见过陛下。”
萧长卿挥手示意他平身。
双喜也不拖沓,起身后,急匆匆地赶至兰溪身侧,在她耳边小声汇报。
兰溪原本晕满了怒火的眸子,火气散尽,变成深不可测的冰冷。
她抬头。
那凤眼之中,遍布讥诮。
“原是哀家误会陛下了。”
萧长卿眉心一跳,一抹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陛下身掌帝权,坐拥三千后宫,佳丽妃子在侧,哪有那个闲心思来御花园,窥探一个寡妇太后,还有一只乱说胡话的笨鸟呢?”
“陛下是寻美寻累了,想来御花园散散心,不巧正碰上我这年老色衰的太后,不忍打搅哀家这可怜的清净。”
“没想到,却遇上一只野猫。”
兰溪越说,眸中冷意越甚。
天下男人大抵都一个德行吧。
比起这种伪君子,她更喜欢真小人。
起码真小人,不会装出一副情圣的样子!
而伪君子……就如同现在的萧长卿一般。
“朕去后宫,是因为昨夜……”
萧长卿见兰溪误会自己,心口发闷,焦灼的解释。
之所以今日起兴来后宫,是因为今早的朝堂纷争,让他意识到,后宫和前朝搅合在一起,会造成多少不必要的纷乱。
昨夜,荔枝的消息之所以会走漏,皆因韦昭仪的一封密信。
他想警告韦昭仪收手,不要在后宫胡作非为,却没料到,这个表妹,心思竟比他想象的深沉多了……
韦家的七小姐是这样,其他妃嫔呢?又有什么算计和本事呢?
资料中显示的寥寥数页,根本无法囊括一个人的具体性格。
为了防止意外,提前解决后宫内的其他隐患,他这才每一个宫殿都走了一遭,去见见这些妃嫔,好添三分了解。
且单独相处时,他和嫔妃没有半点私情和暧昧,他说的每一句话,也尽是督导和告诫。
“你去后宫,是因为昨夜的荔枝,对吗?”
兰溪漠然地看着他,打断了他后面的话。
“怎么?后悔那两箱荔枝全给了哀家,平白让哀家做个人情了?”
“早知哀家会送出去,你就不用往哀家这里走一遭了,直接分了十份,分给你的爱妃们,这样价值才能更大,是不是?”
萧长卿叹了一声。
“你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为何要处处相逼,曲解我呢?”
兰溪讥讽一笑。
“不好意思皇帝陛下,不是哀家有意曲解您,而是您的所作所为,让人想不曲解都难。”
萧长卿为自己辩解的话,皆咽了下去。
他知道,自己此时此刻,再说什么都无意义。
兰溪更不想看见他。
开始赶人,“您赏完花了吗?赏完了便可怜哀家这老骨头,将这御花园让给哀家吧。”
“御花园过于狭窄,挤不了哀家和你两位。”
“请便。”
兰溪语气冷硬。
而萧长卿埋在长袖之下的右拳,缓缓松开,青筋毕露的手背,也恢复了正常的色泽。
空气中海棠花的蜜香味,让他紧绷的心弦,松了两弦,一股无法拜托的虚浮感,涌上心头。
本该如此,不是吗?
他和她,何曾有和平相处的岁月。
往后见了她,他尽躲着便是。
这样,她心情是否也会好一些?
“是朕叨扰太后了,朕便先回乾清宫了。”
“待午时御花园会热些,太后记得防暑。”
萧长卿转身离开。
薛乾给青鸾使了个眼色,得到一个恼恨的白眼后,灰溜溜地转身,跟上萧长卿。
……
双喜看着那两个渐行渐远的身影,弓着身站在兰溪身旁,小声道。
“早上在金銮殿,陛下压下了使者死亡的事,维护您了……”
兰溪垂眸,面无表情。
“那又怎样?”
双喜试探地说,“也许陛下……还顾念着几分……”
凝霜拽了一下他,不让他再说了。
主子跟皇帝之前的关系,本就是忌讳,怎能再提?
双喜急忙闭嘴不谈。
兰溪却将他未说的话,补了出来。
“还顾念着几分旧事的情谊,是吗?”
双喜闻言,嘴唇一哆嗦,着急地给凝霜使眼色,向她求助。
凝霜抿了抿唇,上前半步,扶着兰溪的手臂,恭敬道。
“主子站着累了,不如歇会吧。”
兰溪挥开她的手。
金灿灿的日头,透过那八角宫亭的琉璃瓦,打在兰溪碧玺堆叠的珠翠之上,又从那光影之中折射翻转,刺进她的瞳孔里。
一片璀璨的最深处,是无法压抑的荒凉。
“哀家又不是瞎子。”
“又不是聋子。”
“又不是傻子。”
“怎会看不出,他顾念了几分旧时的情谊?”
“只是谁能告诉我。”
兰溪缓缓转身,和那鹦鹉的眸子对上。
一人一鸟,隔着笼子,久久凝视。
“那些痛,如何原谅?”
“那些恨,如何宽解释怀?”
重生归来,遇见那么单纯的萧长卿,她曾以为那是她此生的救赎。
但她以为的救赎,却让她痛上加痛,遍体鳞伤。
即便知道,他仍留恋旧情。
即便知道,他已对她处处忍让。
可……
她只能假装不知!
走上了这条互相对抗的路,她就要蒙住自己的心,闭上自己的眼,哪怕双脚磨破,鲜血淋漓,也要一步一步走到头。
“荔枝!杀人!”
鹦鹉突然开口。
兰溪眼底的璀璨与苍白,瞬间消失的干干净净。
她恼怒地瞪着那鹦鹉,火气又蹭蹭涌上来。
“这只臭鸟——”
青鸾急忙提议,“主子您放心,奴婢这就将它关进小黑屋,日日让它闭门思过,只喂水不喂虫,哪天学会讨饶再喂粮食。”
双喜深深看了青鸾一眼,手中拂尘抖了抖。
往后……谁都可以得罪,万不能得罪青鸾姑娘!
兰溪却断然拒绝,“不必。”
她看着那笼中的鹦鹉,唇边撑起一抹恶意的笑。
“关小黑屋不许见人,对鹦鹉来说,太过残忍了。”
“它不是爱学习爱学人说话吗?”
“一月一百两,去宫外找个教书先生过来,日日教它读三个时辰的论语……”
“连教半年!”
兰溪咬牙切齿。
双喜公公的拂尘哆嗦得更厉害了。
他刚刚下结论早了。
他们主子……更不能得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