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溪说完想说的话后,也没再看萧钰然的反应,而是温声道。
“天色已晚,哀家今日食欲不佳,便不留你用晚膳了。”
“待会儿双喜送些荔枝到你的院中,此物寒凉,你夜里少食些,莫要伤了肠胃。”
“既然你有你的想法,哀家也不阻拦,尽管去接触萧长卿吧,只是和他交流,你得多长几个心眼,莫要被他诓骗了去。”
“听说你近日在读战国志,哀家那里有前朝大儒留下的批注本,皆是孤本,回头让华叔取了,送到你院中。”
“夜凉露重,快回去吧。”
兰溪提起裙角,掠过那鹅卵石两侧的花木,往灯火通明的寝殿中走去。
萧钰然盯着她的背影,眸光复杂。
他这位母后……
让他如何评价呢。
……
兰溪白日在山野之中吃了一条半的荔枝鱼,胃中无半点饥饿之意,看着那成框的荔枝,更是没有半点食欲,命人将荔枝抬走纷发了后,命凝霜打了热水,准备洗漱过后早点休憩。
半个时辰后。
兰溪刚把头发绞干,另宫人退出去,准备吹灯入眠之时,窗户被砸响——
她恼怒地又将那灯点燃,看向窗外的黑影,怒道——
“谁在外头!”
从前,是萧长卿那混账派薛乾砸她窗户。
后来,是被压在柴房,时不时逃出来的萧信敲他窗户。
如今跟萧长卿撕破了脸,萧信滚回了漠北,哪个混账秉承了他们的遗风,过来敲窗户?
兰溪眸中喷火,拉开窗户,正想责问——
那黑影一闪,跃进殿内。
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半室的灯光,胸口的狼牙,在烛火之中,呈现出淡淡的幽绿色泽。
此人的身份,不言而喻。
赫连栩!
“身为臣子,你可知你在做什么?半夜强闯哀家的寝宫,信不信哀家叫人将你拖出去,乱棍打死?”
赫连栩比她更恼。
不顾兰溪的责骂,径直走到她身前,居高临下地俯视他,质问——
“我送你的荔枝,你为何不收!”
兰溪看着他几欲喷火的眸子,心头涌起荒诞滑稽之感。
“你大半夜私闯后宫,就是为了这个?”
赫连栩冷笑一声,又向她逼近一步,深褐的瞳孔,再次出现一抹幽绿色。
“属下给主子送的东西,主子不收,可是看不起我赫连栩?你这般冷漠生疏,往后我如何向你尽忠!”
兰溪噎住。
尽忠?
哥哥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
你只是萧信派过来的质子罢了,总有一天要和我兰氏各执阵营,分道扬镳……
怎么就尽忠了?
可这心照不宣的事实,在此时的暗室之中,在赫连栩那几欲喷火的眸子之下,兰溪张了张嘴,到底没说出来……
罢了。
眼前之人,到底身份不同。
兰溪揉了揉眉心,苦恼道:“好,你那荔枝,哀家收了还不成吗?”
她今日无比乏累,想早日休息,懒得和赫连栩争执,敷衍道。
“明日哀家便将荔枝全吃了,半点不分给他人,可好?”
赫连栩这才满意。
“这荔枝,是我杀了三位岭南使才抢到的,珍贵无比,你莫要浪费。”
兰溪的困意,因他这话,烟消云散。
她不可置信地瞪圆了眼,以为自己刚才在幻听?
“杀人?为何要杀人?”
赫连栩提起人命和鲜血,连眉头都不动一动。
无比自然道。
“那岭南来的官员,总共带了三箱荔枝进京,其中两箱要进献给当今的皇帝。”
“迫于形势,我现在无法对萧氏皇帝下手,只好盯着那最后一箱荔枝了。”
“可岭南那几个迂腐的官员,说什么都不卖给我,说那荔枝要给京中的达官贵人做人情,打点门路,将我赶了出去。”
“爷想要的东西,岂有拿不到之理?”
“那使者官吏如此迂腐,直接杀了便是!”
“不过你放心,现场的痕迹我已清理完毕,他们不会查到你身上。而且我走的时候,按照市价,将那一千五百两的银子都留在了岭南官吏的府中。”
“我赫连栩做事,向来公平,绝不强拿强买,绝不克扣银钱。”
兰溪看着他平静的五官,听着他杀人如麻却舒淡自然的语气,不由后背发汗。
萧信!
你到底推了个什么玩意给我!
我要换人!
那可是三条人命啊!
依这赫连栩杀人的本事,往后别指望让他做事了,光给他擦屁股都不够!
兰溪退后两步,掩去眸中的复杂之色,强撑着笑意,勉强道。
“赫连大人除了荔枝外,还有什么事吗?”
赫连栩听她这么问,眼底闪过一抹不好意思。
拘谨地拢了拢袖子,道:“你给的那银钱,全用来买荔枝了。”
兰溪眼前一昏,只想快点将这混账玩意赶走,承诺道:“这一千五百两银子,哀家给你付了,待会儿去找腮雪取银子去。”
赫连栩却义正言辞道:“那怎么行?”
他做事向来讲规矩。
“这荔枝是我孝敬你的,你给我报销算什么回事?”
“你放心,我不是来问你要钱的。”
“只是手头紧了,需要些进账和来源,你还想杀谁?我也好赚个外快,一条人命我不多要,五百两银子便可,明日提头来见你。”
兰溪深吸一口气,忍住骂娘的冲动。
“特别想杀的人,暂时没有,你若手头紧,哀家先给你支五百两的银子用。”
“但你需要保证,在京中不要随意杀人!”
“这里不是漠北,牵一发动全身,你若杀了不该杀的人,哀家都救不了你!”
兰溪的语气无比郑重。
可眼前的男子,显然杀人成性。
咧嘴一笑。
“人终有一死,死在我手里,是他们的福分。”
讥诮的眼神,凉薄的唇,带着对生命的漠然,甚至,对自己的漠然。
“哪个男人不是血海里杀出来的?我自干了这行,便已预料到自己的结局。”
“今日我杀人,某日我也会死于他人刀下,那又怎样,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技不如人,我赫连十二认栽。”
“只是太后娘娘,将来你若对我起了杀心,可千万别让我死在你的剑下——”
他唇角微挑,洒然不羁。
“死在女人手中,那可太丢人了!”
越说越离谱了。
兰溪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爆粗口的冲动。
“安生住在兰府吧,银钱哀家会给你备好,杀人之前,最好跟哀家通个信,哀家虽不至于拦你,但也好早做准备。”
赫连栩捏了捏胸口处的狼牙,看兰溪的眼神,多了些光泽。
“太后娘娘的胆识,果然名不虚传,将来我背弃了赫连氏,投靠到你麾下,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再会!”
他掠一拱手,飞身离开,惊起了落在檐外栖息的鹦鹉,鹦鹉在夜色之中,纷纷啼鸣。
凝霜被鹦鹉声催醒,慌里慌张地跑过来。
殿内寒凉的空气,让她打了个寒战。
她急忙看向那半开的窗。
窗柩之上,缓缓飘落一丝鹦鹉的翠色羽毛。
凝霜有些猜测,不可置信地开口,“主子……刚才,来人了?”
兰溪眸底的怒意终于压不住。
赤红着目,怒火喷涌。
“拿纸笔来!哀家要给枢北王写信。”
送这么个嗜血无情的玩意过来,是想帮她还是想害她?
她要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