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印手已按在那腰处的刀柄上,气的差点拔刀,“你这老不死的东西,再敢辱骂老夫一个字,信不信——”
韦安悬还未开口,金銮殿主位,一直隐在幕后,微垂着眸子的萧长卿,缓缓开口。
声音里,是浓重的威胁之意。
“司空将军手上这刀,若敢往前进一寸,本王保证,从今日起便断了你司空家的富贵梦,往后司空一脉的男子,十代不得参军。”
有他掌朝,谁敢欺辱他的外祖?
更何况外祖此刻站出来,是为了给他撑腰。
倘若口不择言的是兰氏。
或许,碍于心中之人,他会礼让三分。
可一个司空家……
权大势大又如何?
他怕吗?
这一番威胁,让司空印按在腰上的手,顿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脸色如铜锈,寸寸染绿。
进吧,惹不起摄政王府。
这萧长卿登帝之事,就差临门一脚了,未来的新帝啊!他如何敢惹,将来这官职不想要了吗?
退吧,那么多追随他的武将都看着呢!
为将者最忌临阵脱逃,若他被萧长卿一句话给吓倒,往后如何在军中维持威望?如何带兵杀敌?
无奈之下,司空印只好向往日的老仇家,如今惺惺相惜,时不时能说上几句话的兰衡使了个眼色。
司空印的左眼都快眨抽筋了,因酸疼而泛起的眼雾快凝聚成泪了,兰衡才好似刚看到一般,哎哟一声,叹了口气。
惊疑不定地问道:“司空将军可是想让老夫为您说几句?”
司空印胸口一痛,喉间散满腥气。
竟被兰衡这操作给直接气吐血了。
这老贼!
他……他是半点面子都不给他留啊!
兰衡佯装不知司空印的心里活动,讶异道:“难不成是老夫看错了?刚才您不是对老夫眨眼?那是老夫多管闲事了……”
兰衡摆摆手,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既如此,王爷你们继续,老夫在一旁当个看客便好。”
“奉先……兄!”
一道低微的,跟蚊子叫一般,极难为情的,却难掩粗犷的声音,自角落散出。
“奉先”是兰丞相的字。
以字相称,要么是关系极为亲近,要么是为了拉近关系,而开始客套和讨好……
司空印,自然是后者。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那满腹的羞恼,嘴唇抖动着,挤出那艰难的字,“你……你来说两句!”
同朝为官几十载,见惯了司空印张牙舞爪怼他的样子,倒头一回见他在金銮殿求饶的样子。
兰衡心里乐开了花,手指悠闲地摩挲着胡须。
享受够了,才笑着道:“司空将军不必客气,您想让老夫帮忙直说便好,哪用这么扭扭捏捏,跟个大姑娘似的。”
司空印气的生生捏碎了那长刀的刀柄。
“兰衡!你不是看上我那幅富春山居图了吗?明日让人送你府中!”
兰衡心底一定,眼角狠狠一跳。
成交!
抚了抚胡须。
悠哉游哉地来到萧长卿面前。
拱手作礼,“王爷不必动怒,朝中文臣武将,各占一半,假设天下有吏者一万,兵方必然有五千之数。”
“武将,军队……此种干系大安朝江河社稷的东西,与其交到那满腹心机的陌生之人手中,不如交到为人单纯质朴,一眼便能看透的老臣手中,您觉得呢?”
“比起外人,显然司空将军更可靠些。”
蠢得可靠。
这话,兰衡虽没说,但对面的萧长卿已听懂了。
眸中的戾气淡了些,对兰丞相点头道:“丞相说的有理,您继续。”
兰丞相抚须,眼底闪了闪。
若非看在那富春山居图的份上,这二人他都不想搭理!
但拿人财物,替人消灾。
兰絮又道:“您对司空将军多些体谅,这江山也能多一点保证,司空将军是武将,有时言谈举止难免粗俗些,老臣在这里替他赔罪了,还望您见谅。”
萧长卿接过兰衡的话。
应承道:“丞相所言极是,是朕过于莽撞了。”
兰衡见他垂眉低首的样子,心底叹了一声。
这萧长卿他摸不透。
女儿,他更摸不透。
二人未来的关系,他更是看不到任何未来
罢了,儿女自有他们的福气和打算,他还是不要插手,任其自然吧。
兰衡点了点头,没再多言,绕到朝臣们身后,继续闭目养神去了。
直到——
太监恭敬的声音,从夹道两侧,次第响起。
“皇后娘娘驾到——”
殿内殿外,步伐所过之处,宫人次第匍匐,引出这大殿真正的主人。
如今,整个大安朝最尊贵之人,便是这位兰氏皇后了……
今日的兰溪,着一身黑色洒金的制式宫裙,裙摆又长又宽阔,被三位宫女在后面抬着,于阳光下铺陈开来,沿着那精雕的大理石台阶,随着她的身形一起,拾阶而上,在琳琅刺目的日光下,折射出七彩斑斓的光。
那光,打在金銮殿内金玉铺就的地砖和龙凤团柱之上,迤逦划开成百上千道光线,之后,通通又折回去,汇聚在她身上,将她额上的点睛凤冠,点缀的栩栩如生,好若呼之欲出一般,威势凛然。
那一双狭长幽深的凤眸,在远山一般的黛眉之下,波光流转。
落在那殿内匍匐着的,满地的朝臣宫人时,停了停。
红唇微启。
“不必多礼,平身吧。”
“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众人三呼千岁,才敢缓慢地起身。
兰溪眸光先是落在父亲身上。
看到他起身时,那微微打颤的双膝,兰溪眼底闪过一抹担忧。
去岁经过萧烨那一番折腾,父亲的身体变得衰朽而憔悴,夜里睡不安稳,百日浑身酸痛。
年纪大了,不堪受病,一不小心便要落下病根子,依父亲现在的身体情况,早该致仕养病了,可惜如今朝局动荡……
前有萧长卿如虎环饲。
后有枢北王磨刀霍霍。
跟别说这中间还夹杂着失踪的萧烨,心思各异的朝臣,以及那并不怎么安稳的民心。
一步行错,步步颠倒。
父亲为了助她一臂之力,强撑着,顶在前朝。
算是拿命在帮她争取时间。
兰溪缓缓收回凝在父亲身上的目色,敛起眼底的一切情绪。
只是脚下的步伐,走的愈慢,愈冷静。
她绕过众臣,来到那金銮殿正中的龙椅之前。
鎏金的龙首,睁着一对含威的龙目,怒视前方,那人眼看不透的虚空中,似有霹雳声,惊雷声……欲要将她反叛之人,这千百年来唯一一个弄权的女子,逼退此地。
兰溪冷笑一声,漠然地转身。
女子不可入朝堂?
狗屁。
她将长袖微抬,露出那袖中的赤金色圣旨。
圣旨长约一尺,缎面修满龙纹。
素若白玉的纤纤细手,将圣旨缓缓摊开。
那因时间久远,而有些失色的字迹,展露在众臣面前。
“今日本宫冒昧前来,是因为发现了先帝遗留的圣旨。”
“诸位为官多年,都曾是先帝最信任宠爱的臣子,自然对先帝的字迹,无比熟悉。”
“诸位可一一上前,来看一看,这圣旨,是否是先帝手书,加盖了御玺的。”
兰溪摊开圣旨,将其上的字迹,袒于人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