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溪高看了这蓝衣少年一眼。
不错。
有身为皇族的傲气。
按理应该称赞。
可惜,她扮演的不是好人角色。
少年的这份傲气到了她这里,便成了麻烦。
“带出去吧。”
兰溪面色冷淡。
“告诉那群宗老们,下次再有这样的人,不必送来。”
腮雪终于腾出手,抓着那少年的袖子往外拖,行动之间,带了些私人感情。
“臭小子,跟我出去!”
蓝衣少年恼怒地挣开腮雪的胳膊,怒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为何要把我赶出去?论学识论功课,我比他们强多了!”
兰溪长眸微挑,眼底泄出讥讽之色。
将成年人的世界残忍的告诉他。
“即便你天赋绝艳,即便你力可拔山……又如何呢?”
“三年出一位名动天下的状元,可丞相之位四十年都在我父亲一人身上,难道他的才学,还比不上这十几位状元吗?”
“你在宗族里算是拔得头筹,可若将你扔到太学之中,你是否还能如现在一般,成为佼佼者?”
蓝衣少年眼底闪过不甘,欲要争辩。
兰溪没给他说话的机会。
“你不必为自己解释,本宫且问你,你今日能站在本宫面前,是因为你才学过于出众?还是因为……你骨子里流的是萧氏的血?”
“时事才能造英雄,若非摄政王身体有恙,你以为你会有成为嗣子的机会?”
“人力之微薄,在国运面前,在大势面前,实在微不足道。”
“所以,本宫今日将你赶出去,不是你多好,也不是你多差,而是你不适合。”
兰溪的耐心也到此为止了。
“言尽于此,若你还有什么不懂的,那与本宫也无什么关系,你好自为之吧。”
兰溪给腮雪使了眼色。
腮雪这回将人往外拖便顺利多了,少年怔愣之中,身形已被扯到屋外。
只是回眸时,看兰溪的眼神,不似来时那般仇恨,而是带上了难言的复杂之意。
……
最后。
中间那位名叫萧钰然的少年,被兰溪赐字拙之,养为义子收在膝下。
兰溪命人将芝兰殿的偏殿腾出,又从自己的私库里寻了些珍稀的家具,将偏殿的满满当当,这才引着少年进去。
她看他的眼神,虽有利用,但不掩怜意。
拙之。
真希望这孩子能一生纯善懵懂,永不站在她的对立面。
好全了这一份掺杂了太多东西的情谊。
萧钰然看着满屋的名贵家具,微微征神。
叫出了那个来之前被千万遍交代,如今仍然觉得陌生的名字,“母后……”
兰溪搭在他肩上的手,动了动。
她摸了摸他柔软的发,声音温柔许多。
“先进去看看,若有什么不满意的,尽提出来,好让腮雪她们继续为你置办。”
“处理好你的事,还得跟本宫去一趟乾清宫,摄政王如今昏迷不醒,作为本宫的嗣子,你需随本宫去探望一番。”
“是。”
萧钰然点头应下,眸中质朴无杂。
……
乾清宫门前冷清了不少。
跪了一天了,朝臣们皆已散去。
太医也配制了补身的药剂,一边给萧长卿施针,一边喂药为他滋补身体。
虽不能保证哪时哪日清醒,但也能让他身体在短日内无虞。
周管家并零星几位宫人,候在乾清宫主殿的廊下。
神色带着些郁卒。
“那边有结果了吗?”
周管家问着乾清宫的掌事公公。
嘴上不明显,心里,却憋了好大一口气。
他们王爷还活着呢!
兰氏是真想反了吗?竟敢大张旗鼓地找起嗣子来!
当他们摄政王府是好惹的吗?
想起先帝留给摄政王府的底蕴,周管家面上禁不住冷笑起来。
以卵击石,不自量力!
管事太监在周管家面前,态度放的极低。
他是明白人,自知在摄政王心中,十个他都比不上眼前这一位的份量。
回话时,带了三分恭谦和讨好。
“回周爷,据说是挑了最傻的那一位……”
“父母双亡,宗人府支持他的也没几个,之所以能成为嗣子人选,也是因为他父母的身份比较高,和先帝的血脉比较近……”
“周爷您放宽心吧,一个后宫妇人,一个七岁稚子,能掀起什么风浪?”
“这天下如今不在兰氏掌中,也不在宗族掌中,而是真真切切捏在咱们摄政王手里的呢。”
“太医们不是说了吗?王爷底子还在,身体不会有什么大碍,不日便会醒来。”
周管家的面色这才好看些。
他眼睛眯着,带着几分恨毒。
“只要王爷能熬过去,兰氏又算得了什么呢?”
“不过有句话你说错了——”
他唇抿成犀利的棱度。
“稚子确实是位稚子。”
“但兰皇后此人,可不是什么简单的深宫妇人。”
“此女容颜绝色却心思阴狠,手段毒辣,又擅长利用男人,狼子野心的萧烨是如何栽在她手里的,你可别忘了。”
“别说萧烨,就是摄政王,若非此女之故,也不会沦落到今日地步。”
“身为女子,不知温柔恭顺恪守妇道,竟然一副蛇蝎心肠,日日想着如何筹谋算计……”
周管家越说越怒,唾沫横飞,正要将兰溪那罄竹难书的言行给生动形象的描述出来时。
忽觉,脖间一凉——
清冷的,如静夜深泉一般的声音,带着若有若无的丝缕杀气,吹进这乾清宫。
“原来在周管家心里,本宫便是这样的人啊……”
拱门之下。
身着凤袍的兰溪,明艳似烈火。
手牵着那七岁的,满身金玉堆砌而成,看着便尊贵无比的稚童,款款而来。
她饶有兴味地欣赏着周管家那上了调色盘一般,来回巨变的脸色。
牵着幼子的手,款步来到廊下。
威势逼人的凤眸,撇着他,谩声道。
“接着说啊,怎么不说了,本宫也想知道,本宫在众人眼中,是个什么形象。”
周管家挤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
“皇后娘娘,老奴,老奴……什么也没说,您听错了……”
兰溪目光陡然凌厉。
语调冰冷,“怎么?你是在说本宫耳朵不行吗?”
周管家面色愈发窘迫,拉着旁边的管事公公跪下来,绞尽脑汁的辩解。
“老奴不是这个意思,娘娘千万别误会。您是我们摄政王府的友邦,就算再给老奴十个胆子,老奴也不敢私下腹议您。”
“老奴是说,这天下无趣之人太多,女子大多只能在后宅绣花绣袜,能像娘娘这般执掌朝堂,做事雷厉风行的女子不多了。”
兰溪冷笑,“能像周管家您这般见风使舵之人,也不多了。”
她拉过身旁的萧钰然,笑着道。
“拙之,你知道宫中如何对付这种两面三刀之人吗?”
萧钰然黑白分明的眸子眨了眨,茫然地摇头,“不知。”
“在本宫这儿,一般都是拔了舌头,断了手脚,扔进辛者库自生自灭。”
萧钰然眼底闪过不忍,“可,毕竟是一条命……”
“没关系。”
兰溪摸了摸他的发顶。
“暂时他还是摄政王倚重之人,咱们动不了。”
“但等你王叔倒了退了病了,他底下之人,便能任意处置了。”
兰溪瞥了一眼那面色惨白的周管家,引着萧钰然直上台阶。
“到那时,本宫再教你如何抽断一个人的手脚筋……”
“如今,咱们先去看看你王叔……还能活几日。”
周管家深深打了个哆嗦。
拦也不敢拦,眼睁睁看着兰溪直入内殿。
和他跪在一起的掌事太监见状,心头也浮起一抹尴尬。
亏这位刚才吹的那么厉害,原来遇上了真人,比他还怂……
怪不得摄政王不把这位周管家带进宫中颐养天年……
怕是看不上他这幅畏畏缩缩的样子吧?
……
内殿之中,药味熏人。
兰溪用帕子掩住唇鼻,引着萧钰然绕过屏风,往里走去。
萧长卿仍昏睡着。
面颊肉眼可见的削瘦了。
却并未减损太多美感。
大概,因他骨相足够惊艳吧。
萧钰然皱眉,打量着萧长卿的五官,许久,忽然问道。
“母后,你有没有发现……儿臣和王叔长的有些像?”
兰溪心头微动。
目光在萧钰然和萧长卿的身上流连一圈后,呼吸停了一瞬。
确实,有些像。
她一见萧钰然便心生好感,难不成因为……
不。
兰溪强硬地打断这个荒诞的念头。
一个翻脸无情的心机叵测之人。
一个是年仅七岁纯然质朴的幼童。
哪里像了?
更何况,二人都姓萧,往上数两辈,血缘关系是极亲近的,五官长的像些,不是应该的吗?
今日前来芝兰殿的三位稚童,眉眼之间,都有些相似之处的。
兰溪安抚萧钰然,也是安抚自己。
“不必惊讶,他也是你王叔,五官相似不足为奇,但你要知道。”
兰溪眉目低垂,声音紧绷着,无端发沉。
“眼前之人,亦是你的终身之敌。”
“他一日活着,你便一日不能名正言顺。”
“母后不是要你去害他,而是要你同本宫一起,冷眼看着。”
“看他能挣扎到几时。”
“敌人最虚弱时,我们才有可乘之机,势要做到一击即胜。”
萧钰然懵懂的眼神中闪过了然。
身为萧氏子,骨子里便刻着称帝的渴望。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迈进芝兰殿的大门。
兰溪教完他,眼神复又落在床榻上的萧长卿身上。
不期然的,和那深邃无迹的眸子撞上。
兰溪足尖一晃,往后退了两步。
才压下心头的那抹惊骇。
萧长卿……
怎么醒了!
看他眸中的未尽之意,很显然,刚才她的教子之言,全被他听入耳中。
心底闪过羞恼。
不是说他昏迷不醒不久人世了吗?
怎么好端端清醒了!
太医怎么诊的?太医院若真是这般水平,那还不如让致仕的谯明全重新上任!
病榻上,萧长卿想开口说话。
但话未出口,先是一阵压抑不住的闷咳声——
“咳咳……”
这咳嗽声,惊动了外面的周管家。
周管家惊慌地冲进来。
看见那扶着床沿,正艰难坐起的萧长卿时,瞬间咧嘴,眉开眼笑,惊喜道。
“王爷!您终于醒了!”
他冲到萧长卿身边,贴心地帮萧长卿顺气,顺着顺着,想起这几日的担忧和焦虑,不禁悲从中来。
“王爷,您万不可如此折腾自个了!若您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其他人都好说,老奴这里,该如何自处啊!如何对得起先皇后的嘱托啊!”
他跟个老婆子一般,抹完了泪,又从旁边端起温水,捧过去。
“王爷,您喝点儿水润润口,有什么要吩咐的,等您身体缓缓再说,万不可操之过急……毕竟……”
周管家眼角撇过兰溪,也不知是在明朝暗讽谁。
“毕竟有些人巴不得您早点昏死过去呢,连嗣子都提前准备好了。”
萧长卿醒了,周管家的骨头也硬气不少。
都敢出言直怼兰溪了。
兰溪还未回敬过去,便听床上的萧长卿道。
“无碍,提前立嗣子,也好有个保障。”
“本王这身子时好时坏的,万一哪天,出了什么意外,如何对天下臣民交代?”
“明日朝会上,本王会亲自拟旨,给这位皇后娘娘的嗣子,以太子的封号,并为其整修东宫……”
周管家表情僵在脸上。
“王……王爷!”
你疯了?!
兰溪更是惊骇不已。
这萧长卿不对劲。
她往后退了两步,又仔细去看他。
那满是冰封的眸子,在和她相遇时,雪消冰融,春色如许。
带着温柔和纵容。
他甚至道:“皇后娘娘还有什么提议?趁本王这会儿还有精力,还可以拟旨。”
兰溪又往后退了两步。
被她牵着的萧钰然懵懂地开口,“母后,摄政王……真的是敌人吗?”
“不是。”
“是!”
萧长卿还要辩解。
兰溪果然地将他辩解之言给掐死。
“他惯爱反复无常,以退为进,如今他面上笑着,可谁又知他心里打的什么主意?”
在兰溪心中,萧长卿已无任何可洗白的余地。
她不知萧长卿今日发什么疯。
但这乾清宫内诡异的气氛,她一刻也不想多待!
“你王叔已醒,咱们也没什么好看的了,母后带你回芝兰殿去。”
兰溪转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