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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记起来了(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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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管家伏跪在地上。

阴雨伴着潮气,顺着那冰冷的地板,钻入他骨头缝里。

多少年了,主子一直将他视作亲人,从未让他久跪过,今日这是……

……

在周管家撑不住的前一秒。

萧长卿清冷又漠然的声线,在这空荡而寂寥的大殿内响起。

“周叔,您照顾我已有二十六年了吧。”

明明这语气,和平日无什么差别。

为何落在耳边,让人禁不住想打个冷颤。

周管家心头大乱。

抬高声音,以掩饰自己心头那陡然生起的慌乱。

“回主子,已有二十六年零四个月……”

周管家是孝仁皇后的人。

一直在宫外察理着孝仁皇后的嫁妆铺子和庄子。

对孝仁皇后,对韦家忠心耿耿。

萧长卿出生后,孝仁皇后便将周管家调到太子所,负责萧长卿的一应事务。

可以说,周管家陪伴在萧长卿身边的时间,比这朝廷内外所有人都久。

不是亲人,胜似亲人。

“既如此,你该很清楚本王的脾气吧?”

萧长卿声音仍然冷淡,可那淡漠之中,夹杂着隐秘的锋芒。

周管家眼角狠狠一跳。

若说主子没恢复之前,他确实是了解主子的。

幼童心智,为人赤诚坦率。

但主子恢复之后,他这个久在身边伺候的老人,也摸不准他的脾气了。

上一秒明明笑着,下一秒却能雷霆手段大动干戈。

无论发生何种大事,于他而言,在面上,都是云淡风轻的一笑。

就比如今日。

他根本摸不准,主子到底生没生气,为什么生气。

“兰盆可带来了?”

萧长卿并不期待周管家的回复,吩咐道。

“将那兰盆带进来吧。”

“是……”

周管家扶着地面,艰难地起身,去外殿将那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兰盆,送到萧长卿面前。

“老奴知道王爷您爱惜此物,一路上一直抱着,唯恐磕了碰了……”

说着说着,周管家似想起了往事。

皱纹丛生的老脸上,带着些哀伤。

“老奴不仅是看着您长大的,也是看着孝仁皇后长大的,这对兰盆,是娘娘及笄时,老太爷送给孝仁皇后的贺礼。”

“孝仁皇后爱惜极了,入宫也要带着,日日摆在案前,时时拂拭。”

“孝仁皇后不幸离世后,临死之前还千万般吩咐,让下人一定将兰盆送到您手中……”

“如今每次见这兰盆,老奴总想起孝仁皇后,她的音容笑意,如在眼前……”

萧长卿接过那兰盆。

花盆上的纹理线条,笔法勾勒之处,和在芝兰殿见到的那一盆,一模一样……

萧长卿指尖摩挲着那花盆,眉目晦暗。

“另一只呢?”

周管家忙告罪道:“主子恕罪,另一只失踪许久了。至今没有找到。”

“是吗?”

萧长卿将那花盆放在桌上。

声线拉长,“为何本王会在芝兰殿见到?”

周管家愣住。

面色渐渐苍白。

芝兰殿……那个地方……

萧长卿眉目冷厉,“本王记得,曾问过你一回,本王和芝兰殿那位是什么关系。”

“你说过,只是合作关系,且兰氏心机深沉,多次诓骗本王……”

“这兰盆对本王的意义,想必你比我更清楚!这种东西……岂是能随意诓骗走的?!”

“再问你最后一次,若你不如实相告,别怪我不念旧情!”

“痊愈之前,那位芝兰殿的兰皇后,同本王究竟是什么关系?”

……

周管家面色来回变换。

只一瞬,似苍老了十岁有余。

重重叹出一口气。

纸终究包不住火。

之前,是他太想当然了!

无论主子和那兰氏女走到哪一步……大概,他都没那个资格插手吧!

周管家缓缓跪在地上,行了大礼。

“老奴……有罪……”

接着,以一个旁观者的视角,将萧长卿曾与兰溪发生的事,桩桩件件,都如实吐出。

从二人偶中春药那日起,到次日的约定,再到后面十万两银票的交易……

从萧长卿动情,恨不得将家底掏干净送给兰溪,再到二人之间的情动和懵懂……

那些因蛊毒而被遗忘的过往,如画面一般,在萧长卿的眼前铺开。

他疼了一天都未缓解的心脏,此刻终于被拉停了最后一道急弦——

“噗!”

一口黑血,喷洒在面前的奏折上。

周管家神色惶然,急忙从地上爬起来,踉跄地冲到萧长卿面前,想为他擦去唇边的血渍……

“滚!”

萧长卿满目暴怒和哀色。

“还有什么!继续说!”

周管家看着他如此伤情的样子,心痛难耐,心底将兰溪怨恼了无数遍。

却不得不继续复述,兰溪和萧长卿的那些,曾经的过往……

“那日,您为了救兰皇后一命,挡在她身前,为她担了那把有毒的匕首。”

“没想到因祸成福,桑桑姑娘不仅救了您一命,还帮你恢复了神智……”

“王爷,兰氏不好相处啊。桑桑姑娘虽话多了点,但确确实实救您一命,她那点儿心思,闭着眼都能看出来,您相处起来,也不累啊……”

“闭嘴!”

萧长卿陡然发怒。

他第一次怒到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一把推翻面前的御桌。

桌上奏折纷纷扬扬跌落在地,纸片横飞中,能窥见他如死灰般的俊颜。

“所以——”

萧长卿声音嘶哑,如粗粝的石头,毫无规则的摩擦在一起。

“本王要找的那个奸夫——”

“是自己?!”

周管家头埋得更低了。

恨不得缩进那地板之中。

紧抠着地面的手指,因恐惧,而抽筋发抖。

“是……”

……

砰!

萧长卿一拳砸向旁边的烛台。

那滚烫的火焰和尖锐的烛台,刺进他的掌心。

鲜血,顺着整个手臂,不要命地往下翻流。

火光倏然明灭,整个大殿,时明时暗,阴沉压抑。

萧长卿的眼底,再无任何理智。

像一头被触到逆鳞的野兽一般。

因找不到寻仇的目标,而自虐般的发泄在自己身上。

不。

他找到目标了。

那目标,不就是自己吗?

烛火,砚台,茶器,凡是能拿起来的东西,皆被他暴力的触及,又自残般地撕碎。

那器物上裂开的伤口,甚至没有他双手的伤口多。

周管家泪流满面,扑上去拦他,“主子!您有火气就发泄到老奴身上吧!您千万别这么作践自己了!”

萧长卿抬脚要踹人。

却又靠理智,生生忍住。

这位是照料他长大的老者。

又是为他着想才瞒住了事实。

何错只有?

是他神智浑噩!不辨忠奸!忘了那些本应该刻到骨子里的过往!忘了那曾倾情相付的一切!

即使到现在,他仍未想起来。

可胸中那撕裂的,咆哮一样的,恨不得将他吞磨的痛意,让他知道,周管家所言,无一句虚言!

“滚出去!”

萧长卿滴着血的手指,指着黑漆漆的院落,“滚啊!”

若再不滚,他真的忍不住会动手伤人!

周管家见他如此,心中有再多劝解之话,也只能艰难地咽下,婆娑着双眼,撑着那把老骨头,步履蹒跚的迈出宫殿。

刚关上门,殿内便传来一声巨响。

萧长卿砸翻了身后的千里江山屏风,那屏风上的江山,被他的血手,染成鲜艳的红色。

那一片艳色朦胧中。

他恍惚间,又看到了兰溪的那双凤眸。

那凤眸远远的,冰冷的,哀戚又绝望的看着他。

红唇微启,字字如刀。

“萧长卿,你好狠的心。”

“你亲手打掉了你的孩子。”

“你这样的畜生,合该乱箭穿心而亡,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

嗡——

萧长卿那些和兰溪有关的记忆,仿若秋日被点燃的野火一般,随着那厉风,陡然燎原。

他想起来了。

胸中的痛,却来越烈,那发黑的血,似不要钱一般,从他的口中涌出。

他恨不得,就这么吐血死去。

可是……

他哪有脸就这么死了?

……

芝兰殿。

寒夜清冷。

虫声寂寂。

兰溪从睡梦中陡然惊醒,坐直了身体。

茫然地看向四周。

熟悉的帷幕,熟悉的布局,熟悉的摆设。

这是在她的芝兰殿。

对了,她刚刚做了什么梦?

兰溪努力去回忆,却怎么都想不起来,甚至额头隐有冷汗,太阳穴带着难忍的刺痛。

一旁陪寝的腮雪,听见这边的动静,忙揉了揉惺忪的眼,快步走来。

凝霜交代了,今日主子受了些刺激,可能心情不佳,让她夜里伺候时,一定多加警惕。

所以,她睡得极浅,就连烛台都放在手边。

此刻听到主子的动静,立刻点亮烛火,撑起这满室的夜色,来到兰溪身边。

她伏跪在地上,温热的手按住兰溪略冰冷的指尖。

那烛火,像冬日的火焰一般,将那惊愕的空气,慢慢驱散。

“主子,可是做什么噩梦了?”

兰溪反握了握她的手,不好意思道:“把你惊醒了?也不记得做了什么梦了……”

腮雪笑道:“哪有,奴婢本就睡得浅。”

她观察了兰溪,发现主子面上没什么困色。

眼珠一转,笑着道:“主子若睡不着,奴婢跟您讲些趣事吧?”

兰溪确实不困。

听她这样说,笑着道:“好。”

接着,拍了拍床沿,“你坐上来讲,地下凉。”

腮雪自小同兰溪一起长大,知道兰溪的脾气,闻言,也不客气,爬上床榻后,和兰溪肩并着肩,笑着道。

“主子,你知道今日给桑桑那臭丫头看病的太医怎么说吗?”

兰溪诧异道:“说什么?”

受伤太重?伤筋动骨一百天?

腮雪摇头,带着小人得逞一般的恶作剧的笑,“太医说,桑桑姑娘可能是平时生活不知检点,纵欲过多,肾不行了,血气虚耗得极为厉害!”

兰溪被这消息给惊到了。

这……怎会如此?

腮雪眨眼,“想不到吧主子,奴婢也想不到,桑桑那丫头竟这么会玩,而且太医还说了,桑桑这血脉虚耗之症,并不是男女阴阳和合得来的,而是因为孤阴不阳,自己折腾的……”

兰溪更懵了,被雷得外焦里嫩。

桑桑,虽刁蛮了些,看起来不像啊……难不成知人知面不知心……桑桑的隐藏技能,全点在这方面了?

腮雪又道:“那太医还说了,让桑桑姑娘收着点儿,而且,太医发现,桑桑的指尖,有许多伤口。”

“指尖的位置,那可是取心头血的地方啊。主子,你说桑桑擅蛊,是不是……还在用指尖血养蛊?”

兰溪听到这儿,面色凝重了些。

不对劲儿。

她小声道:“明儿你差人,去那边海棠院蹲个点儿,多待些时日,好好查查这桑桑,我总觉得……她有什么秘密。”

腮雪点头,“行,这事儿可以让青鸾去做,奴婢发现,这妮子鬼精鬼精的,都能从薛乾手底下挣一条活路,也算后宫独一份了。”

提起青鸾,兰溪眸中也染过笑意。

有勇有谋的小丫头,谁不喜欢。

“也好。”

兰溪道:“乾清宫那边有传来消息吗?薛乾最后怎么处置的?”

她睡了一觉,心情平稳多了,彻底将曾经那些糟心事抛在脑后。

“拔了薛侍卫的统领位置,如今连个官都不算了,被丢在马厩自生自灭去了,马厩的宫人起的都早,如今,估计正在闸草喂马呢。”

这样的处置,腮雪仍不满意。

“要奴婢说,这种人早该赶出宫去了,连咱们宫里的人都敢掳……”

兰溪对薛乾,倒没什么太大的怒火。

劝道,“不过是受命于人罢了,这事和他主子的关系更大些。”

提起萧长卿,腮雪神色谨慎了些。

她抬眸,试探般地看了一眼主子。

她怕提起萧长卿,主子又难过。

兰溪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脑袋不大,想得倒不少。”

兰溪默了一瞬。

道,“你放心,本宫和他,再无瓜葛。”

“奴婢记住了!”

腮雪咧嘴一笑。

兰溪打了个哈欠,乏意涌上来。

“罢了,快去休息吧,再过几个清闲日子,就得开始选妃之事了。”

“枢北王进京,到时又是一场硬仗要打。”

若不养精蓄锐,被敌人捏住把柄,那从前所做的诸番功夫,就皆都付之东流了。

“好嘞!”

腮雪清脆的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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