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起来很委屈、很无辜。
只是在这一张脸……在这一张自己最熟悉的脸上，赵猛却怎么也不能升起一点怜悯心来。
当年在这个家伙的嘴角。
可是挂着他母亲的鲜血啊。
那不只是他的母亲，也是自己的挚爱，所以赵猛并不打算给他一个所谓的答案……
因为他深刻的知道。
这个答案太过苍白。
这已经是他们父子两人最好的相处方式了，是全村上下努力的结果。
“没有为什么……”赵猛的声音依旧有一些冷，说完之后便将脸扭过去，再次踏进了黑暗之中。
但这句话落下，赵无忧却再也忍不住，泪水决堤，哭了起来。
听说父亲要来，他穿上了自己的新衣服，胸口还挂着王七夜院长赐予自己的勋章，所有的一切都只是想让父亲明白。
自己很乖……
真的很乖。
这勋章很亮，为什么偏偏父亲没有看到呢？
不是说父母都很喜欢优秀的孩子吗？
不对。
他并不是没有看到。
而是从未在自己身上多逗留一下。
方才的对视，他很清楚的感受到，父亲看自己的眼神中，是满满的厌恶。
为什么……
到底是为什么？
哪里做的不好，我可以改……
为什么要这样子对我。
赵无忧的世界仿佛一下子灰暗了起来，他还能依稀记得三岁之前的事情。
原来那时候的点点滴滴，已经是属于自己亲情的最后一点温存。
“娘……我想娘了，娘到底什么时候出关啊，爹不要我们了……”
赵无忧在呜咽着，然而这句话一说出口，在场的所有人都面色一变，已经推门走出门槛的赵猛步履再次停下。
在楚瑶去世之后，在赵猛面前这个名字已经属于一个禁忌。
因为只要提起这个名字，赵猛总会控制不住的感觉心脏一阵绞痛，甚至会好几天都缓不过神。
而此时，这种感觉尤为强烈，仿佛从内而外，要将他整个搅碎一般。
提起这个名字的人是凶手啊。
还在委屈巴巴的摸着眼泪。
赵猛本来觉得这样的相处方式就已经够好了，但是他突然又改变了主意。
他看着眼泪婆娑的赵无忧，本来平静的脸上有一些扭曲。
赵猛快步走到了赵无忧的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赵无忧，神色显得有些狰狞。
“你为什么哭！你凭什么哭？！就只有你会哭吗！你母亲没有闭关，她死了，是你……是你赵无忧，一口口的吸干了她的血啊，你忘了吗？
杀死你母亲的人——
是你啊！！”
赵猛的咆哮撕碎了夜空，在赵无忧的耳边炸响。
赵猛看着赵无忧的表情由委屈变为了愕然，再到浓浓的不可思议，他猛的向后退了两步，险些摔在地上。
屋门外的一缕黑暗被冷风卷着袭来，让赵无忧感到了一阵窒息。
眼前的一幕猛地刺入了赵无忧的脑海之中，也同样掀起了他脑海之中对于母亲的回忆。
脑海中，母亲本来模糊的脸逐渐清晰，与此同时，一道若有若无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无忧……娘来了，你爹还在等着我们呢……无忧，你松口，有一些疼。”
这是一道微弱到极致的声音。
那是属于自己母亲楚瑶声音。
娘。
不是闭关了吗？
怎么回事……究竟是怎么回事？
赵无忧感觉大脑一阵刺痛，眼前的世界在不断的颠倒，画面不断模糊。
倏地，他以第三者的方式看到了似乎被迷雾掩藏起来的那一幕。
那一个熟悉的身影，和尚且年幼的自己。
画面中，自己一口咬在母亲的手臂之上，一双眼睛泛着诡异的神采。
“娘……娘！！！”
眼前的画面宛若水月镜花，赵无忧想要阻止，但却触碰不到，只能看着贪婪的自己不断的吸食着母亲的血液。
直到“自己”心满意足的舔了舔嘴唇，直到母亲彻底失去了生气。
“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娘明明在闭关，在等着我回来啊！！！”
画面消失了，赵无忧感觉自己胸膛之处燃着熊熊的烈焰，他涕泗横流，瘫倒在地上，不断惶恐的退后。
而此时，赵猛却凑近，他一把抓住了赵无忧的手，看着他不断躲藏的眼神，疯了一般的说道：“怎么……你又忘了，想要逃避吗？我也不想这一切是真的，但这一切偏偏却如此的真实。
你是杀人凶手啊！
爹怎么可能记错。
因为你和你娘是爹这辈子最重要的人，我冤枉谁也不会冤枉你呀。”
赵猛以爹的身份自居，但说的这一些的话却深深的刺激着赵无忧的内心。
赵无忧哭的喘不上气来，他感觉无比痛苦，曾经的美好再也不复存在。
他幻想着和父母回到儿时那样的奢望，此时以最直接的方式化作了泡影。
他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我是杀人凶手，我是凶手……”赵无忧眼睛有一些涣散，不断的重复这一句话。
而此时，赵猛的父母再也看不下去，将赵猛给撵了出去：“滚！我大孙有个三长两短，从今往后我没你这个儿子！”
这些事情他们是知道的。
赵无忧已经大了，有些事情的确瞒不住，但没想到今天掀开这一层窗户纸的方式居然是如此的尖锐。
本来是打算让他们父子两人的关系缓和一些，没有想到适得其反。
事到如今，只能安抚一下赵无忧。
关上门，赵猛如同行尸走肉般的行走在黑暗之中。
那个“凶手”此刻心里的难受程度不在自己之下，自己不是该高兴吗。
可为什么，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他有人安慰。
自己呢……
回到自己的屋子，赵猛在埋葬楚瑶的地方坐了整整一夜，谁都不知道他究竟想了些什么，但这一夜后。
赵猛那一头浓密的黑发同黑暗一起褪色，直至变为白色。
一夜白头。
原来这个传说，
真的存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