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月轩亦是在御花园周边, 离房若拙的住处也不算远,名为揽月,也的确是要比别的地方地势高些。紫珠踏进揽月轩前不经意回头一望, 竟仿佛看到了缀霞宫一角。
周婉容正在自设的小佛堂中拈香跪拜,听闻仪充媛身旁宫女来回礼, 不由动作一顿。
许是佛香质量不好, 她手上力道又不慎重了些,三根线香竟然齐齐折断,跌落在拜垫上, 火星子顿时将缎面烧出几个黑色小洞,一股难闻的焦味儿。
这下算是没心情上香了, 周婉容眉头微微一皱,挥手叫一旁宫女过来收拾,自去见了紫珠。
紫珠面颊微丰,着一身半新不旧的宫装, 发间却簪着喜鹊登梅的银簪, 露出的腕间两只细细的绞丝金镯,一看便知是主子身边有体面的大宫女。
当然,周婉容也不是凭穿着认出来的, 而是靠看脸。毕竟仪充媛每次去椒房殿请安,身边跟着的都是这个宫女。她们两个还是邻座, 这要是认不出来, 周婉容觉得自己也该趁早叫太医来把把脉。
紫珠露出一个喜气洋洋的笑,蹲身行礼:“给周婉容请安, 奴婢紫珠, 是仪充媛身边人。难为您想着我们家充媛, 充媛主子原还以为您是随口一说, 并没当真来着。谁知您竟真派人过去,倒是让我们家充媛有些惭愧。说是‘冬日里份例就这么多,偏了您的好东西了’,让我来给您回礼呢。”
说着,抬手将手中木匣奉上,继续道:“我们家主子说了,记得您曾经对这枚玉簪颇为另眼相待,时隔这么多时日赠给您,还望您不要生气。”
紫珠得了房若拙的暗示,知道自己今天过来的使命就是让周婉容心中不舒服,因而生怕周婉容也已经忘了先前椒房殿的事,刻意提醒一句。
紫珠话说得又轻又快,语调也带着几分愉悦,周婉容在她提醒下想起那日的事,不禁心头略过一丝烦闷,却是不好拉下脸,只好装作什么都不记得的模样,推辞道:“这如何使得?”
见紫珠已将那木匣放到桌上,显然是务必要让她收下,硬要推辞却是有些刻意了,只好笑道:“那就谢过仪充媛了,原是我应了她的,自然该信守承诺,倒是劳累你走这一趟。揽星,你去送送这位紫珠姑娘。”
抬手打开木匣,只见其中一支平平无奇的白玉簪,玉质一般,只能勉强算是通透,簪头的纹路倒是如意云纹,意头极好。
可惜,意头再好,周婉容现在想起来房若拙便是一肚子的气。
簪头上的云纹似乎在她眼前晃动,而这簪子的主人数月前还坐在她下首,被她推出来跟静妃有了矛盾也不敢吱声,如今却是直接光明正大把这东西送到她面前!
还说是什么回礼,你这一支破簪子哪里比得上我的一篓鲜果?
脸皮也就只能厚到这份上了,装着听不出她嘲笑意味的模样,倒是把她的份例全诓了去,害得她只能吃些干巴巴的点心。
越是回想,越是气愤,周婉容抬起手,正要松开,却被回来的揽星连忙上前几步拦住:“主子使不得!”
但看桌上木匣已开,便知道这是仪良媛送来的回礼了,这如何摔得?
便是再看不顺眼,放在角落里眼不见心不静就是了。
周婉容跟揽星多年相伴,对待揽星也不同于一般的宫女,并不计较她的僭越,只颇为郁闷道:“不过一支破簪子,因着是她送来的,我也得巴巴儿地供着了。”
早知道那天就别扯上她了。不过是想着新人里,这个姓房的看着颇有几分宠爱,想必也有几分气性,若是跟静妃闹起来了,不管谁受伤或是受罚,她看着都觉得心里爽快。
谁知道她不仅没有半点气性,对待静妃的态度明面上让人挑不出一丝错,转眼间还就成了充媛,比自己还要高上几级。又眼看着是个小心眼的,这才刚下了圣旨,就这么快让人把这东西递到她跟前膈应她。
揽星自然知道主子的心结,此时微微思索片刻,悄声劝道:“主子也不必因着这个烦忧。如今虽说仪充媛似乎记上了您,可主子别忘了,仪充媛跟静妃才是结下了仇怨。”
果然,提到静妃,周婉容便释怀许多。
潜邸时周婉容就看不惯静妃那仗着身体不好,时常装个病西施模样的样子,许是态度不慎流露出去,便被当时地位已经在她之上的静妃寻理由惩处了一番。
从那以后,周婉容态度倒变了许多,对谁都是温温柔柔的模样,在潜邸众人中也博得了一个温顺的名声,心中却对静妃的看法却是向来没变过。
想到那天的目的虽然没达成,后面这一桩桩一件件的,静妃与仪充媛两人怕是不用猜都知道心中对对方有怨,日后怕是要闹出更多事来,周婉容捏着那簪子的手都不禁放松了许多。
把它放回匣中,叮嘱揽星将它收到个看不见的地方,周婉容起身又去了小佛堂,重新拈起三根线香,端端正正插进香灰中,低声祈祷。
而她祈祷内容的主角之一静妃,眼下正躺在床上,眉目间颇有郁色。
大年初二宣读晋位圣旨这是一早就定好的事情,静妃早起醒来,用了药后便专心致志开始等待圣旨到来。
等了半晌,圣旨没等到,倒是等来了给她诊脉的太医。上来便是委婉劝她不要多思多虑,瞧那意思,恨不得她直接一觉睡到临盆一般。
只是到底身子虚,静妃按捺住不耐,勉强平静下来,用罢午饭后忍不住小睡了一会儿,醒来后第一件事便是问缀玉:“今日上午,宫中都谁得了晋封?”
缀玉也知道自家主子是个闲不住的,若是藏着掖着不让她知道,怕是心中好奇,憋得更狠,便一样样细细告诉静妃。
静妃初时还有心点评两句,如“妙修仪真是个傻的,有宫殿不住要跟淑妃挤。”;如“班婕妤倒是招数与众不同,可惜陛下不吃这一套。”;如“周婉容也配晋位?这种表里不一的人,就该一辈子待在德仪位上待到死。”。
等听到最后,发现缀玉一直未提及一个人,不由皱眉:“这次大封后宫不会还有她吧?”除夕那晚明明是嫌疑人,生生被她扭转过去,还借此晋了位这个消息已经够静妃心中憋闷了,谁知道还有让她更愤怒的事在后头。
缀玉为难地点点头:“仪荣华已是晋位充媛了。”
“真是个狐媚子!”许是说话时情绪过于激动,静妃话音刚落便觉得有些气短,当即吓了一跳,缓了缓气息,慢慢道,“陛下和皇后就这么相信她?依本宫看,就是她害的本宫,不过是巧言令色,骗了过去而已。”
缀玉一惊,连忙看看四下无人,离得最近的宫女也在寝殿门外,低声道:“娘娘,那可是陛下和皇后娘娘...”这两位一致认同仪充媛没有嫌疑,那她就是没有嫌疑。除非铁证如山,才能给她定罪。
况且...缀玉私下里又走了一遍太平宫和怡蓉水榭中间这条路算了算时间,也是不信她们主仆三人能赶到他们前面去做准备。
“陛下和皇后娘娘已经命人私下里继续追查了,娘娘放宽心,这可是有人谋害皇嗣,陛下无论如何也不会这么轻轻揭过的。”缀玉轻声细语,“眼下最要紧的,还是把身体养好,到时候生一个健健康康的皇子出来,陛下看了,心中岂不喜欢?”
她的话,静妃向来能听得进去,到底比刚刚情绪好了些,抚摸着鼓起的小腹,温柔道:“你说的是。瞧大皇子多得陛下喜欢,连带着贤妃那个陛下一向不喜欢的也能沾沾光。”
缀玉欣喜点头,只要主子不日日沉浸在憋闷的情绪中便好。
“这些日子就多劳你费心了。不管是谁要害本宫,总归是没被抓出来,也没受到惩罚,说不定有恃无恐,还要下手。”
经了这一遭,静妃也是比先前警醒许多,不被情绪控制,仔细思考自身处境时,不免也有些后悔前些日子的张扬。
好在想把手伸进缀霞宫还是没那么容易的,宫中送来的份例又一贯是皇后命人送来后,再直接请太医验过没问题才许给她使用。
想到皇后,静妃也不禁心情复杂一瞬。虽说一直觉得皇后高高在上的模样十分碍眼,可真遇到事情了,正宫皇后有着这样的品格总是让人不禁心中安稳许多。
“命人去给皇后娘娘送份礼吧,就说是谢娘娘那日来缀霞宫中主持大局。”静妃低声道。
缀玉目露喜色:主子这是真的明白过来了!连忙换了人过来伺候着,自己亲去库房中挑选物品拟礼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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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还没过初五,皇后那里忙得不可开交,来来往往宫人内侍络绎不绝,缀玉见了,颇觉不好打扰,递上礼单后便带着人悄悄离开。
皇后一边听着尚宫汇报工作内容,一边也没错过这个消息。安排好各项事务,呷一口茶,心道静妃看来确实是没什么大事,如今都有多余的心思想到这些人际上的事了。
也算是她运气不错。
想到运气不错,皇后不禁想起这件事中,明面上的另一个主角。这位仪充媛倒是没什么运气,平白无故地便被卷进去,好在是也没被算计得担上这罪名。
倒是她那本账册……记的有点意思,对比之下,这两天她翻看账本,以往觉得尚算清晰的格式现在也觉得有些杂乱。
“秋彤,明日本宫可有闲暇?替我安排一下召见仪充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