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后宫众妃嫔正响应皇后号召,齐聚寿安宫康宁殿给太后请安。
沈太后沉静的面容上稍带一丝厌烦,似乎并不乐见后宫妃嫔前来向她请安问好,只顾着跟皇后闲话,偶尔关怀一两句潜邸出来的几个高位妃嫔。
上首众人你来我往,剩下的妃嫔们也不敢出声聊天,只好干坐着。
正百无聊赖,首次出现在人前的静妃忽而干呕一声,满屋子声响顿时消失,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静妃身上。
静妃身材纤细婀娜,面容苍白无血色,天生便是一副病西施般惹人垂怜的模样。
如今病西施捂着嘴一脸难受,满屋子女人也是神情莫测。
最后还是沈太后稳住场面,传来太医,这一诊脉便诊出了四个月的身孕。
静妃似是不敢相信这个消息,苍白的脸上浮现一抹喜悦的红晕:“竟是有了身孕。”
太后已经挂上了满脸慈爱的笑意,连忙命宫人换了红枣茶,嗔道:“你这孩子,怎么连自己有孕四月了都不知道?”
“是啊。”皇后眸子微眯,看向太医,语气有些不善,“本宫记得静妃身子向来不好,皇上特意命太医院两日一请脉。这样频繁请脉,竟连嫔妃有孕都看不出来吗?”
前来请脉的太医吓得连忙跪在地上,解释的语调倒还镇定:“禀皇后娘娘的话。向来给静妃娘娘请脉的陈太医今日不在,静妃娘娘以往脉案如何,臣不甚清楚。不过依臣之见,这脉象上,不同人有不同的特点。静妃娘娘中气不足,脉息稍弱,若说以往查不出来,也是常事。”
静妃也连忙起身行礼:“皇后娘娘恕罪。是臣妾身子一直不好,月事不调也是常有的事。因前些日子月事久久不至,臣妾自觉有些难以启齿,也懒得叫太医请脉,只命太医开了温补的方子来用着,是以......”
“这也还罢了。”沈太后轻轻颔首。
皇后面色微霁,事已至此,追究静妃是否有意隐瞒也已经无用,轻轻把事情揭过:“起身吧,如今你有了身孕,日后仍是在你宫中养胎便好,不必来给本宫请安了。”
静妃连连推辞:“给娘娘请安乃是本分,因身子不适请假这几个月已经深觉惭愧,如今既然无事,臣妾自当与其他姐妹一样。”
皇后见静妃推辞了,也不再多言,只叮嘱一句:“你心里有数便好,若是哪里不适,务必及时请太医。”
这一场出乎意外的戏码让在场几乎全部人的心思都变得有些游离,请安毕散去时房若拙还能注意到几个人默默注视着静妃远去的轿辇,神情莫测。
也不知静妃能不能顺利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看她以身子不好为由,直接躲在宫中数月,等胎像已经稳固了才直接选择在太后面前爆出这个消息,想来是个心思缜密的。
不过宫中之事,谁能说得准呢?
*
盛凌得知静妃怀孕时,刚刚下朝回宫。
张开双臂由宫女服侍着去了朝服冠冕,万敬踏着轻快的步子进来,语调喜气洋洋:“恭喜陛下,静妃娘娘有孕了。”
“静妃?”记得静妃这段时间不是一直病着么,连牌子都撤了,怎么会突然传出有孕的。
万敬点头:“正是。今晨众位主子去寿安宫给太后娘娘请安时,因静妃娘娘身子不适,便叫了太医,当场诊出静妃娘娘已有孕四月。”
“有孕四月...”盛凌眉头微皱,心中喜悦骤然消去三分。
“罢了。你去挑些东西赏了静妃,命她好好歇着,朕下午去看她。”
见皇帝显然不如想象中那般高兴,万敬也适时调整了自己的表情,维持在一个略带喜意,又不太明显的程度。左右后宫妃主子们怀的是陛下的孩子,跟他一个内侍什么关系都没有,他只要照着陛下的意思办事就是了。
静妃的缀霞宫因宫中红枫而得名。如今正值秋季,缀霞宫内枫叶如云霞坠入人间,静美而热烈。
盛凌到时,缀霞宫宫人内侍来来往往,瞧着一片忙得热火朝天般的景象,见了盛凌,连忙一个个退至一旁行礼问安,却是未见静妃。
倒是有个穿戴略好些的宫女见了盛凌,连忙请罪:“请陛下恕罪,娘娘以为陛下会稍晚些过来,这会儿还在书房抄经。”
目送陛下进了静妃的书房,不过片刻就有宫女进去送茶水点心,万敬一甩拂尘,这不是准备得挺充分的么。
不过这静妃也真是运气好,就侍寝了那么一回就怀上了,这让淑妃她们上哪儿挑理去。
如今这宫里什么都不缺,就是缺孩子。
这静妃要是能安安稳稳把孩子生下来养大,以后的前程可保不准在哪一步儿呢。
“臣妾恭送陛下。”
正想着,皇帝的身影出现,万敬心里一惊,连忙跟上,心中猜测着是不是静妃做了什么惹恼了自家主子。
盛凌一语未发,大步流星走在前面,万敬默默跟在后头,越走越是觉得路线熟悉。
这不是去怡蓉水榭的路吗?
不过片刻,怡蓉水榭那熟悉的小门已出现在眼前,只是少了一个每次都会站在门前等候的身影。
“陛下,可要奴去通传一声?”
“不用。”说着,盛凌已经推门而入。
怡蓉水榭里一片寂静,里里外外不见一个人影,唯檐下坐着一宫女,似乎正在打瞌睡。
不会吧,难道来得不巧,仪良媛出去串门了?万敬心里嘀咕着,跟着盛凌脚步不停。
待靠近正房,终于听到几声细碎的声响,似是两个女子在说话,语中还涉及“静妃”二字。
盛凌不由停下脚步。万敬也低下头,屏气凝神,心中为这位仪良媛捏了把汗。
“静妃怀孕了自然是好,不过我却还不想那么早有孩子。”
紫珠为她梳头发的手一顿:“主子怎会这样想?”
宫中哪个妃嫔不盼着怀孕生子。一是一旦孕育龙子龙女,必定升位份,二来,这孩子也是妃嫔日后的依靠。
“我说了你可不许笑我。”房若拙不好意思般,分出一缕长发在手中绕着把玩,“若有了孩子,按制就不能给陛下侍寝了。陛下原就来看我不多,怀胎十月,万一陛下把我忘了可该怎么好?”
紫珠哭笑不得:“主子可真是...”
察觉到房若拙轻轻摇头,紫珠适时咽下了后面的话。
房若拙静静看着窗外檐下那正轻轻摇晃的灯笼,心想也不知皇帝能不能听清她和紫珠说的话?
想来皇帝就算对她没什么感觉,对于一个心系于他的妃嫔总要有几分怜惜。
院内,万敬已经深深低下了头,不然他怕自己的表情管理不到位。
真不知该说这仪良媛是个傻的还是个痴的,这宫中与其说人人都盼着掌灯,不如说人人都盼着孕育龙胎,怎么这里还有个本末倒置的。
或者...万敬看了一眼皇帝。想来仪良媛心中,陛下这个人更为紧要些,她也不过是顺心而为。
盛凌一语未发,出了怡蓉水榭。万敬牢牢跟在他身后,犹豫了半晌,问道:“陛下不进去看看仪良媛主子么?”
“眼下还是不进去为好。”盛凌轻飘飘丢下一句,不再说话。
*
凝碧池畔无人,清风拂过水面带起阵阵波纹,连带着他映在水中的倒影也模糊了几分。
盛凌记得幼时母亲从不关心父皇来不来,又或者何时来。而每次自己问起母亲苦不苦时,她总是微笑道:“母亲有你,怎么会苦呢?”
每次父皇难得来一次,母亲也总是拿了自己的趣事跟父皇谈论,抑或请父皇考校他文武。
后来盛宠一时的王贵妃失了宠,一贯不显山露水的母亲却因为膝下皇子幼有贤名而正位中宫,如今更是成了当朝的太后。
父皇驾崩时曾经说过,他有一个好母后,知道在这宫里,子嗣才是值得放在心上的,帝王宠爱只是镜花水月。盛凌虽不以为意,却也认同。
而今竟让他听到有人说这种话,盛凌心中惊讶,又有些说不出的微妙感触。
“传旨,今晚怡蓉水榭掌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