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再没睡好的社畜在面对上司时都会一瞬间精神起来。
伴随着内侍“皇后娘娘驾到”的声音,殿内嫔妃整齐起身,矮身向凤座方向行礼问安。
以房若拙的座次,又一直低着头,她甚至连皇后的一片裙角都看不见。
“起身吧。”
一道清越温和的嗓音。
房若拙悄悄抬眼看,只见最前方的座位上多了位一身杏黄宫装的女子,二十出头的模样,端庄而不失亲切,很符合房若拙对她的想象。
她一头乌黑长发高高束起,却没簪多少发饰,唯有一支凤衔流苏的步摇堪称绝品。那用做流苏的红宝石颗颗都有莲子米大小,火头极好,如一团烈焰从凤喙流泻而出。
这样耀眼的首饰通常都会夺了主人的声势,却偏偏没能压下皇后去,反而更以它的耀眼称出了皇后入鬓的长眉和温和的眼神,二者可以说是相得益彰。
房若拙在心中喝了声彩。果然,一国国母,第一夫人,就该有这样的风采。
脑中千头万绪,不耽搁房若拙随着众人一起向皇后谢恩起身。
正要各自坐下,一道嘹亮的声音直入椒房殿:
“淑妃娘娘驾到——”
话音未落,一道曼妙身影出现在房若拙眼角余光中。
还没看清淑妃长相,她心里已经缓缓浮现四个字:绝代佳人。
随着淑妃渐渐走近,房若拙甚至禁不住屏住了呼吸。
如果说之前她还在想,以妙贵嫔那样的美貌,居然能甘心屈居人下,还安安稳稳住在淑妃的偏殿。现在她已经开始思考,妙贵嫔现在的位份有多少受淑妃提携的因素了。
两人那种举手投足间的轻柔妩媚几乎如出一辙,不同的是淑妃身上多了股浑然天成的风情,连身为女人的房若拙看了都不禁心旌摇曳。
而淑妃缓慢从两列蹲身行礼的妃嫔中走过去,甚至连眼角余光也欠奉,只在走到最前方时随意摆了摆手:“起来吧。”
声音慵懒中带着一丝沙哑,余音袅袅,引得人心中发痒。
她随意问了安,不等皇后叫起就已经径自在自己位置上坐下,朝皇后伸出手:“真是对不住皇后姐姐。今儿临出门时想起忘戴护甲了,连忙回去取,差点就没赶上给姐姐问安。”
皇后颔首微笑,半点不在意的样子:“果真是极精美的护甲,想必是尚宝局这月新制成的那几对吧,早听说陛下都给了你。”
淑妃十指纤纤,唯有双手无名指和小指上各戴一枚寸许长的护甲。房若拙离得远,只见宝光熠熠,衬着淑妃白皙的肤色,果然是极其好看的。
倒是坐在淑妃下首的荣妃探身看了一眼,眉目间略过些惊讶,看来那护甲的价值恐怕比房若拙猜想的还要高上许多。
淑妃一笑,眉目流转间正要说话,贤妃已经接过了这个话头:“淑妃妹妹虽说来得晚了些,到底也不算离了格。皇后娘娘宽厚,自然不会怪罪。倒是这些新入宫的妹妹们,淑妃妹妹很该早些来见一见才是。”
荣妃吃吃一笑:“是呢,尤其是沈嫔妹妹,昨日夜里可是空等许久,瞧这小脸蜡黄的,今天怕也没什么精神呢。”
沈嫔?空等?
房若拙恍然大悟。
看来昨天自己睡着之后皇宫里发生了大事啊。
她可以想象得到,要是有微博,昨天晚上后宫的热搜应该是这样的:
#新欢不抵旧爱,陛下夜探关雎殿#
#沈嫔 惨#
#你淑妃还是你淑妃#
#太后娘娘正在出宫的路上#
有靠山的新人眼看着要跟大老板的头号爱宠对上了,怪不得大家一副没睡好的样子。
房若拙目光游移到沈嫔身上,果然,她已经不只是没有喜色了,现在她的表情可以说是极为难堪,让人能感受到她勉强平静下压抑着的愤怒。
淑妃却一副没听懂的模样,甚至脸上自然而然带出了一点微讶:“诶呀,昨夜原来陛下已经掌了灯的?”
合掌轻轻一拍,淑妃恍然道:“怪道我记错了,我以为新人总还有两三天才入宫呢,真是对不住。刚刚没仔细看,我还以为皇后姐姐宫里为了迎接新人正在选宫女呢。”
她似笑非笑:“诸位‘新’妹妹,就饶了姐姐这一次吧?你们也知道,本宫年纪大了,记性可是不怎么好呢。”
殿内一片寂静,房若拙暗自咋舌。
瞧这一番话唱念作打,既随意寻了个理由开脱,又居高临下鄙视了一番新晋妃嫔——跟宫女似的不起眼。
至于“新”“老”就更是直接往新人们脸上放嘲讽了。
连带着太后族人,新人位份第一这样光环入宫的超级新人沈嫔都直接被她截了胡,哪怕就是有跃跃欲试想挑战一下宠妃地位的,现在也该偃旗息鼓了。
毕竟——皇帝眼下更偏向谁,这简直是显而易见的,不是吗?
沉默中,沈嫔的面色愈发难堪,手中帕子已经被揉得不成样子。
淑妃环视一圈,凡是接触到她目光的低位妃嫔都不觉垂下眼帘,于沉默中透出“不敢争锋”的意味。
轻蔑笑笑,淑妃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觉得连皇后这里万年不变的适口茶水都变得格外香甜。
什么世家贵女,大选入宫,也不过如此。
一直注意着皇后的房若拙却敏锐感觉到了一丝不对的味道。
皇后注视着淑妃,等她放下茶盏,微微一笑,笑容含蓄中带着些说不出的意味:“怎么淑妃妹妹连新晋妃嫔入宫的日子都不记得了?前日陛下还跟我提起,念你入宫日久,我身上的担子又重,想给你协理六宫之权,为我分些压力过去。”
淑妃表情一僵。
皇后面色不变:“如今看来大可不必了。一来,虽说新人已经入宫,但看来妹妹还是要忙于侍奉陛下,怕是不得空。二来……妹妹自己也还是要多上些心才是,连新人入宫拜见的日子都不记得,还真是有些过于粗陋了。”
从头到尾,除了刚开口时笑了一下,皇后的表情就没什么变动。
而就连那个笑容也仿佛是说话时自然而然的面部肌肉运动。
谈笑间丢失管理权的淑妃短暂怔愣后,笑容已经不如方才那么完美:“那就多谢皇后姐姐体恤了。只是不知……陛下是否知道呢?”
高手过招啊。
不过话说到这里,房若拙也不禁开始好奇:皇帝早上才从淑妃那里离开,淑妃却直到现在被借题发挥了才知道自己原来有希望,看来皇帝是一丝口风都没露啊。
这是要给一个惊喜呢,还是根本不想诚心安排呢?
至少房若拙上辈子的老板要提拔谁都是直接升职了,可没搞过这种先告诉一把手我要给二把手升职分你的权的操作。
皇后还是那副八风不动的模样:“本宫自会向陛下告知。”
告知之后的事嘛,难道皇帝还能不同意?
虽没说出口,在场所有人都读懂了这个潜台词。
殿内所有还在对皇后和淑妃之间强弱关系有所迟疑的新人们顿时明了:这后宫,至少暂时还是皇后的后宫。
殿中气氛一肃,皇后温和笑道:“瞧我,忘了今日正事了。”
她看向一众妃嫔:“诸位如今同坐一堂,同为我大盛皇家妃嫔,日后也务必要时刻谨记皇家规矩,克己谨身,不要让太后、陛下和本宫失望。”
*
众嫔妃散去,皇后回了自己日常起居的宴息室,靠在迎枕上,轻轻抬了下下巴。
坤仪宫掌事大宫女秋彤会意,仔细道:“几位妃主子那里的动静不甚清楚。沈嫔那里碎了只茶盏,班婕妤昨日罚了个宫女,旁的都没什么大动静了。不过除了钦安夫人和新进宫的房美人,夜深时都还有动静,大约还没歇下。”
“房美人?”皇后若有所思。
眼前似乎浮现出请安时坐在靠近末席的一道浅碧身影。如今想来,她的确是比旁人看着精神好些,小动作也不少。
“我记得她是礼部房侍郎的嫡长女?”
秋彤点头:“正是。”随即补充,“房侍郎家中两子一女皆为嫡出,房美人是最小的那个。听今晨为她引路的玉溪说,房美人很是寡言,一路上也没跟她说几个字。请安时也是跟贤妃娘娘前后脚到的。”
“也就是说,名为嫡长女,实际上是家中幼女了?”皇后了然,不觉放松了几分,“瞧着不是个心思重的,但也懂得谨慎行事,以后稍稍留意下就是了。”
“是。”秋彤记下。见皇后没有别的指示,知道今日她是不打算再处理有关妃嫔的事情了,默契地转移了重点,吩咐手下宫女去传唤尚宫局的人。
身为皇后,赵皇后对自己的定位一向很准确,也从来没有把自己局限在只处理妃嫔争宠这样的小事上。
她既是皇后,就是盛家的主母。主母的权力可以延伸到什么范围,赵皇后自小跟着母亲长大,可是清楚得不得了。
内要管理后宅,掌握中馈,外要与人交际。放在皇后身上也是一样,管内命妇、处置宫务、接见外命妇,都唯有她才有权染指这份权力。
内命妇,也就是后宫妃嫔事务虽然重要,但只是她职权范围的一半不到。若是整日陷于后宫争风吃醋,那才是自寻死路。
赵皇后十足清楚这一点,即使后宫环境眼看着要更加复杂,也从没打算改变这样的做法。
仔细查验过这月的账目,赵皇后揉了揉发酸的手腕,稍稍放松些许,看向秋彤:“记得今日恪郡王妃要进宫问安,可派人去接了?”
“娘娘不说奴婢也要来提醒您了,秋玉早已去了,这会儿约摸着已经快到坤仪宫了。”
赵皇后起身活动几步,到旁边落地镜旁看了看自己的仪容,扶上秋彤手腕,缓步向前走去。
椒房殿的金顶琉璃瓦阳光下光华四溢。
而唯有她,才有资格坐在殿内召见郡王妃,不是么?